震天的呐喊声中,成千上万的流寇冲向城墙,肩踵摩擦,人相裹挟。郑彦夫、杨发等大头目带着那些从山西、固原来的乱兵,弓弩火器的射程之外掠阵督战。
不时就有向后逃或者犹豫的流寇被他们射杀、砍杀在地。
后退者死,这道命令在这一刻被坚定的执行。
没有鼓号、没有旗令。
全凭死亡所带来的恐惧和为数不多的血勇。
所有人都在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韩璋也不例外,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胸腹间憋着的那口气发泄出来。
拱辰门所在的北城墙上锣鼓声一阵急响,随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韩璋起初听见以为是在放炮仗。
但看见有人不断扑倒在地,才知道那是火铳的声音。
城墙在眼中不断放大,韩璋甚至在垛口处看见了一个与他一个年岁相仿,正手忙脚乱压铳子的身影。
只剩下淤泥的城壕成为了流寇们的第一道难题,虽然已经没有了水,但一丈来深的淤泥也让人望而却步。
也不知道是被催促的紧了还是不信邪,有人纵身跃了进去,刚跳进去,半个身子就消失不见,随后惊恐地大喊着要别人来救他,但几个呼吸之间淤泥就填到了胸口,再几个呼吸就到了头顶,只剩下一双高高举起来的手,无力地伸抓着。
城上的铳炮声一直没有停歇,除此之外,大量的弓弩也穿过腾起的烟幕交如雨下,惨叫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本身就没有什么兵刃,更别说弓弩铳筒这类远程武器的流寇终于抵挡不住,一声“跑哇”的大喊后,全都调转身形向后。
那些大小队长、掌盘子们也纷纷抽刀弹压,奈何城上所带来的恐惧瞬间就压过了大小头目的威吓。
一个队长刚刚将一个人砍翻,随后就被几个愤怒的流民扑倒在地,拳打脚踢之间,一个人夺过他手里死死攥着的雁翎刀,血花随着刀光起落,连肠子都被人掏了出来。
剩下的头目也知道了争相逃命的人群不能拦,赶忙将刀收了起来,跟随着队伍向后撤退。
潮起潮落,来得汹涌,退得也分外澎湃。
城头上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夹杂着怒骂与嘲弄。
山脊之上,观看了全程的王二和王大梁看着人潮又涌了回来,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过往他们所劫掠的都是村寨,那些最多及胸高的围墙双手一攀就能翻进去,更有甚者,当他们麾下的流民乌泱泱的一冲,对面完全就吓破了胆,几个冲击就被攻破。
即便是孝童淄川这样的镇子,用的也是先派人入城趁夜夺门,然后里应外合的法子才破了镇子,可如今面对有高大城墙和城壕的县城,他们根本毫无办法。
其实就是吃了没经验的亏,自大之下狠狠地咬了下去,反而崩了牙口。
王大梁看了看王二身后的种光道,缓缓开口道:“你这人,不是自诩诸葛爷爷在世,可有那个什么,妙计?”
他的语气当中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倨傲。
种光道继续摇了摇他那一把用从公鸡屁股上拔毛扎成的羽扇:“奉王大总盘子的命,闯王带着老回回去攻那高家堡,听说已经一战而下,王左挂、苗美、点灯子等也奉命攻打那三原、耀州一带。”
“这小小的三水县要是打不下来,岂不是为天下英雄笑?依我看呐,如今咱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净说些甚的屁话!”
“大梁王莫急,且听种老弟说完。”
对于王大梁的跋扈,王二十分不快,但还是忍着性子劝抚。
王大梁哼哼了两声,没再说话。
种光道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道:“旁的不说,要是咱们汇聚了这五六千人还打不下一个区区三水县城来,这军心呐,也就散了。”
“还用你说,这人吃马嚼的,不打下来,人迟早得饿死,跑光!俺问的是怎么打下这县城来,不是要听你在这鬼扯。”
“适才这一趟攻城不下,其实在下心里早已预料。”种光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两位掌盘子心里还是太急切了一些,其实最好的办法就和以前一样,先叫人潜进去夺了门,咱们再冲打他个措手不及。”
王二点了点头。种光道虽然表面说的是他俩,但主要还是王大梁,毕竟王大梁作为“地主” ,就是在他一力坚持下,才用这般没脑子的打法攻城,如今确是实实在在地咬到了一块硬骨头。
王二叹了口气:“现在城中已经有了防备,怕是不会叫咱们这般得手了。”
“然也。”
种光道指着城头道:“眼下这块骨头再硬也得去啃,不过啃也不能硬来,得找法子。”
弯弯绕绕地说了半天,种光道终于道出了他所谓的计策来:“如今最难得,便是这壕渠,得将其填上,两位掌盘子先派人去周遭的村寨找找能填壕的物什。”
“这好办,咱们人这么多,将那些房子拆了就成。”
“这只是其一……”
王大梁此时也不端着了,放下了身段:“还有甚?”
“哪怕填了壕后面还有城墙,咱们得做些梯子,到时候就架到城墙上叫人爬上去,这叫蚁附攻城。”
“攻城也不能攻一面,咱们这么多人,四面八方都可以攻,以削其兵力。”
说完,种光道又看了看王二:“掌盘子,现在咱们对三水县可以说一无所知,这几日打造攻城的器械时叫方典领着骑队四处哨探,找找城守的薄弱之处,届时便为主攻方向, 争取一战而下。”
“方典本来就是哨探,这点小事他做的来。”
王二猛地一点头。
“至于攻城嘛,咱们人虽种,但过往都是苦哈哈,根本没什么章法,啃骨头不能用这些人。”
“等打造好了器械,先叫一批流民冲在前面,以吸引城头上的弓弩铳炮,咱们这些固原和山西来的兵紧随其后,其人才是主力,然后再叫大股人跟在这些人后面。”
种光道眼里流露出了凶光:“一旦咱们的老卒站上了城墙,那后面便是一蹴而就,却城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