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内心充满了荒谬和震惊:
“难不成……难不成你们的大炮都是连发的不成?!”
没错,魏渊投入战场的新式火炮,通过改进的弹药结构和操炮流程,极大地缩短了发射间隔,形成了近乎连续的火力打击!
这完全颠覆了多尔衮和清军对火炮战的认知。
在明军堪称奢侈的连续数轮排炮轰击下,西城清军损失极其惨重,城头上尸横遍野,工事多处被毁,守军士气濒临崩溃。
炮声,戛然而止。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只有硝烟在无声地飘散,以及城头隐约传来的呻吟声。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明军西面三路大军开始了最后的整队,如同三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对准了各自的目标——安定门、泰安门、拱极门。
随即,又一声尖锐的号炮划破寂静!
“杀!!!”
震天的喊杀声猛然爆发,三路明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硝烟弥漫、伤痕累累的辽阳西城,发动了排山倒海的总攻!真正的血肉搏杀,开始了!
刘好旗用刀鞘拨开脚下仍在燃烧的断木,喉咙被硝烟呛得发紧。
他是明军的千户,此刻正率部踏过被火炮犁过一遍的西城前沿。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一种更难闻的焦糊气,那是木头、布帛和人肉混杂燃烧后的味道。
“虎蹲炮和那些‘国之重器’真他娘的厉害!”
他身边一个年轻士兵兴奋地低语,脸上被烟灰抹得漆黑,只剩一双眼睛闪着光。
眼前的辽阳西城城墙,像是被巨兽啃噬过,垛口碎裂,砖石裸露,一片死寂。
几架云梯被迅速架起,仰头望去,城头看不到半个清兵影子,只有几面残破的旗帜在微风中无力地飘动。
希望就在这诡异的宁静中滋生。
士兵们显然认为,刚才那顿劈头盖脸的炮火已经把守军砸懵了、打散了。
刘好旗心里也升起一丝侥幸,但他很快压了下去,久经战阵的直觉让他不敢放松。他挥手下令:
“上!动作快!”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扛着一架沉重的云梯,低吼着从刘好旗身边冲过,正是前两天刚刚被打了板子的赵黑虎!
赵黑虎忍着屁股上的疼,此刻脸因兴奋而扭曲着,更显狰狞。他浑身上下肌肉虬结,提着那柄标志性的厚背鬼头刀。
“老刘!这头功是我的了!”
赵黑虎回头龇牙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随即像猿猴一样敏捷地攀上云梯。
他麾下的健卒们也发一声喊,紧跟着他向上攀爬。
刘好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盯着赵黑虎越来越高的背影。一切顺利得让人不安。
突然!
就在赵黑虎的手即将搭上城垛的那一刹那,城头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杀声!
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垛口后面,瞬间冒出了无数清兵!
他们仿佛是从城墙砖缝里钻出来的一样,虽然许多人头盔歪斜,衣甲带伤,脸上还残留着炮击后的惊惧,但眼神却异常凶狠,手中的火铳和弓箭更是毫不留情地指向了下方的明军。
“放!”
一声尖锐的满语命令响起。
爆豆般的火铳声密集响起,铅子如同泼水般打向正在攀爬的明军。
与此同时,巨大的擂石和滚木被合力推下,狠狠砸在云梯和下方的人群中。惨叫声顿时取代了之前的喊杀声。
刘好旗眼睁睁看着冲在最前面的赵黑虎成了众矢之的。
几支箭矢钉在他身边的城墙上,火铳的铅子擦着他的皮肉飞过,留下血痕。
但赵黑虎确实悍勇无比,他一手死死抠住云梯,另一手挥动鬼头刀格挡箭矢,竟又向上攀了几步,眼看就要跃上城头!
“黑虎!小心!”
刘好旗嘶声大喊。
但已经晚了。
一名清军军官模样的汉子,抱着一根巨大的滚木,对准赵黑虎的云梯狠狠砸下。
云梯发出揪心的断裂声,猛地向一侧歪倒。
赵黑虎在空中奋力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徒劳,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数丈高的地方重重摔落下来,那柄鬼头刀先他一步插进泥土里。
几个亲兵冒死冲上去,将浑身是血的赵黑虎拖了回来。
他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块,嘴里不断涌出血沫,却还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城墙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位勇冠三军的悍将,没能死在面对面搏杀的战场上,却屈辱地殒命于这最后的陷阱。
刘好旗双目赤红,怒火攻心。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
清军的反击极有章法,火铳轮射、滚木礌石的投放井然有序,绝非溃败之军所能为。
他明白了,多尔衮麾下的精锐并未被炮火彻底摧毁。他们只是暂时退避了锋芒,甚至可能是故意示弱,诱使明军靠近。在明军火炮因担心误伤而不得不停歇的间隙,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在多尔衮的调配下,以惊人的纪律性迅速回到了战位。
“撤!快撤下来!”
刘好旗声嘶力竭地下令,鸣金收兵。
幸存的士兵们狼狈不堪地退了下来,留下城下大片尸体和哀嚎的伤员。
第一次凶猛的登城攻势,就这样被清军顽强的、有条不紊的反击打了回来。
西城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啃硬骨头的血战。
刘好旗看着赵黑虎兀自圆睁的双眼,知道今天,恐怕要有无数个好兄弟,要去陪他了。
打退了明军第一波凶猛的登城攻势后,西城上的清军士气为之一振。
他们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处逢生的疯狂。
在军官的嘶吼督战下,清兵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守城器械疯狂地向城下倾泻。
大锅大锅滚烫的热水、腥臭的金汁(煮沸的粪便)被合力抬起,朝着蚁附攻城的明军当头泼下。
城下顿时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被烫伤的士兵皮开肉绽,痛苦地翻滚。
巨大的擂石和滚木轰隆隆砸下,将云梯拦腰砸断,将下方的士兵碾成肉泥。
火铳和弓箭更是持续不断地从垛口后射出,收割着生命。
然而,在“精忠报国”的信念与那“千万赏银”耀眼诱惑的双重驱动下,明军将士展现出了惊人的勇气。
他们冒着密集的矢石,依然奋勇争先,攀爬着不断架起的云梯。
城上城下,箭矢如蝗,血流成河,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用人命来填充。
但多尔衮麾下的清军战斗意志异常坚定。
他们依托残存的工事,用刀矛、甚至拳头和牙齿,死死挡住每一个企图跃上城垛的明军。
偶尔有几个极其悍勇的明军士兵成功登城,也很快陷入重围,被乱刀分尸。
战斗陷入了残酷的消耗战,明军的尸体在城下堆积得越来越高,攻势明显迟缓下来。
其中,右军主攻的拱极门方向,战况最为惨烈。
此处清军的抵抗顽强得超乎想象,守将显然是块硬骨头。
眼看着身边的同伴如同割麦子般倒下,那五千两的赏银显得越来越遥远,而死亡的阴影却近在咫尺。
恐惧开始压过贪婪和勇气,一些士兵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缩,进而演变成小范围的溃退。
右军指挥吴三桂眼见军心动摇,阵脚已乱,急得满脸通红,挥刀怒吼,连斩了两名后退的什长,但在震耳欲聋的杀声和全线的动摇中,他的努力如同投入狂涛的石子,效果甚微。败退似乎已不可避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骑兵如旋风般卷至!
正是魏渊!
战役打响后,魏渊并未留在远离战场的中军大帐,而是身披铁甲,亲率两百精锐骑兵,一直在各攻城门外围巡视策应。他远远望见拱极门方向明军有溃退之象,立刻策马疾驰而来。
魏渊没有先去理会正在弹压溃兵、急得团团转的指挥使吴三桂。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战场,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前冲,直接堵在了一股约数十人的败兵退路之上。
败兵们惊恐地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柱国,还未反应过来,魏渊已经手起刀落,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哨长头颅斩飞!
热血喷溅丈余,无头的尸体兀自向前跑了几步才栽倒在地。
刹那间,这片区域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败退的士兵们被这骇人的一幕震慑,全都停下了脚步,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个端坐马上、马刀尚在滴血的统帅。
魏渊的声音并不算洪亮,却像带着冰碴子,穿透了战场上的所有喧嚣,清晰地钻进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传令三军:有敢怯阵后退者,立斩不赦!其队官、哨官连坐!”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些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士兵,那眼神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不容置疑的铁律和一种燃烧着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紧接着,他用一种更为激昂,足以点燃灵魂的声调,指向那硝烟弥漫的辽阳城头,发出了震撼人心的呼喊:
“大明的将士们!收复辽东,雪洗国耻,就在今日!第一个登上辽阳城者,赏银一万!给我杀!”
后退是死,前进或许也是死,但前进还有荣华富贵的希望!
在魏渊恩威并施、斩断退路的铁腕之下,溃散的士气被硬生生地扭转过来。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败兵们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重新转过身,眼睛血红地朝着拱极门,朝着那死亡之地,再次扑了上去!
魏渊的亲自督战,成了压垮守军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点燃了明军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斗志。辽阳之战的胜负天平,再次开始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