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留下的他，该多么痛苦，可笑的是，他根本没做什么坏事，而为什么，那些可怕的报应，通通应验在他的身上。一日之间，失去了所有，这就是上天给他坚持不懈地去追求更好的世界的奖励吗？可笑至极。
接着，我根本看不清，这个世界还在发生些什么。
因为我再次，坠入了无尽的黑暗，而我也已经熟悉了这黑暗。仿佛恶鬼躲进了没有阳光的地方，除去浑身的疼痛，我好似还是松了口气。
只要我有了人生的目标，就会遇到排山倒海的阻碍，我早就见怪不怪。
可为什么，每次都还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下一次，我一定要学聪明。我暗自下定决心。可很快，我就被巨大的不舍侵袭。
我舍不得他，我也护不了他。
最重要是，我好想他。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疼痛、下坠，好似下一秒就要触底，而我经历过前几次，我知道，深不见底的这里，根本就没有底。
“木头脑袋...”
“阿榆...”
我用仅剩下的力气小声呢喃，祈祷着如同前几次一样，黑暗中有个声音来回应我。哪怕我知道他不是我心中的他，可他也有一种可能，是被千千万万个他，拼凑而成的。
很可惜，我没有得到回应。
我不禁思考，难道我还没到时候开启下一世吗？浑身一抖，那绝望的感觉少了几分。可下一秒，却像是坠入更冰凉的地带。若我不死，我将面临的，是什么呢？是被现实打败的，颓废悲痛的他？而我残破不堪，又该如何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带去那万分悲痛的消息。我承认我小看了他口中的敌人，可见了黑暗，我该如何告诉他，哪怕我们付出性命，这黑暗也不过减弱几分，可根本没有一丝变得光芒的迹象。
而我若是自私地死去，去找下一个他。那被留下的他，又该怎么办呢？他什么都没有了......
“不行......”哪怕我被烧成灰，都要飘到他的身边，如同以往过去的那么多年一般，悄无声息的陪伴着他。给他陪葬这件事，我当真了。
“1024。”一个声音响起，朦朦胧胧，我没有一丝力气，去分辨，这声音来自于哪，而又源自于谁。
无力回应。
“这一世你受伤太重，灵魂早已离体。”毫无感情，毫无波澜，机械般的声音。可我却捕捉到那一丝丝的熟悉。
“生、或、死。仅在一念之间。”
我用力的凝神思考，这是什么意思。
“若求生，万劫不复，你造成的混乱，皆由你自己收拾。”
指的是乌羽玉吗? 我明明费尽心思控制了它的流传。
而我又能，拿什么去收拾？我也只是一棵树而已不是？
“若求死，你如今也达成了这一世的使命，可以开启下一轮回。”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合着我的使命，就是在每一世，散播灾难和混乱，引出这个世界的黑暗，毁天灭地的任务完成，然后就可以收工走人了？
更可笑的是，我所散播的黑暗和灾难皆有缘由。如灾星、恶魔一样将“厄运”带到人间，绝非我的初衷，可却理所应当地将账通通算到了我头上，到头来混了一个坏事做尽“恶鬼”的名头，我没理解错吧？
所以才要夺去我的记忆，让我安分受罚是吗？那我还得称赞几句那让我失去记忆的人，如此一来，我想反抗都没有理由不是？
我想跳起来和那声音厮打，将所有的怨恨，通通发泄到他的身上。可笑的是，我没有一丝力气。一种巨大的背叛感将我无情淹没。
是啊，世间的美好，自然是要一些丑恶来衬托的。而丑恶的事情，谁来做呢？那些本就该在地狱里受折磨的恶鬼，正好可以胜任这个任务，这样一来，上头一拍桌子，敲定了所有。可笑的是，哪怕你没有带着为恶的初衷重生，可最终皆有意或无意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或者说，我的存在就是灾难本身。我多么不服，可我无力抵抗。
如何跳脱出这个万变不离其宗的循环，我终于开始了思考。可是不是已经太晚？
“什么意思。我能回地狱了吗？”我知道任我怎么发泄我的怒气，上头只会和看笑话一样看我，倒不如省省力气。
“是。”那人回答得干脆。
好消息是，我可以走了，这一世我估计已经被烧成了支离破碎的残骸，再次幻化为人形也不知作如何惨状。
坏消息是，他从此要一个人了。再无一棵树伴他左右，他会感到寂寞吗？当然会，只不过是，时间或许可以治愈他？
“还有一点。上头指示，给你一个机会，若你就此放弃轮回，放弃追回你想要的记忆。那便重新坠入地狱，照例接受惩罚，待罪孽赎清，自然会让你落入真正的轮回。”他照本宣科，不过是个传话的。
我努力的理解他的话，其实不难理解。如今我已经大概猜中：我每一次的“重生”作为惩罚，皆是给人间和自己身边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不幸，那恐怖的后果自然是会一次比一次让人难以接受。若每一生我都会遇到一个阿榆，那我就如同命定克他的人一般，让他神往，然后让他也开启无限痛苦的人生，而且伴随而来的，还有那难以计量的牺牲者。
这样往复18次，我真的承受得住吗？我想到了我每一个碎片人生中，在我面前陨灭的人。相比这些，我的记忆，还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说到底，我还是有些累了，心神俱灭，如今虚弱无力，早也没有与之斗争的精气神了。
所以若我放弃了我一开始的执念，我便可以一片清心地回到我意识开始的地方，那个无尽地狱。那些惩罚习惯了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如此庸庸碌碌也许多年过去了，或许再来一个许多年，我就可以脑袋空空地去开启新的篇章了，而不是困在“1024”的意识里，痛苦挣扎。
可我也要付出代价，那就是彻底地消失在阿榆面前、甚至是往后的每一段人生，都不会有我的存在。而意味着，如果事情照我所想，我每一段人生都和他羁绊深重，那我也错过了余下的和他继续纠缠的机会。
这样才是对他最大的背叛吧。
若是他，他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那狡猾的上头，给的“赦免”？
“那我的前两段惩罚，就这样算了？”我撑着一口气，提出了我的质疑，这对我不公平。
“是，如我所说，你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一笔勾销？”
“你该庆幸！往后惩罚，超乎你想象的惊险。”他倒替我着急起来。
“我该感到害怕？”我承认一开始我害怕，这两世这种程度，已经让我有些透不过气。“可我更加好奇，世界还能变态到什么程度。”
“所以你拒绝上头的赦免？”他明显不太耐烦。
“我该感恩他们。可我没有你们想象中懦弱。”更重要的理由，你们不必知道。
我无法想象，失了所有的他，多么绝望和无助。那种孤身一人的感觉，我感受过，我不忍让他也和我一样去经历这些。而归根结底，他何错之有？为何要让我的报应和惩罚，通通应验到他身上？
我忽然想通，或许这就是对我，更高阶的惩罚。
“我重复一次。”
“你可以选择，终止惩罚，或者继续。你只有一次机会。”
“继续。”我选择求生，从未如此坚决。你们说我造成的混乱，要我自己收拾。正有此意，如果拍拍屁股走人，我不是真的成为那罪大恶极的毒瘤渣滓了吗？哪怕是万劫不复，还有什么劫能让我感到意外吗？更重要是，如果还有一线机会，我便要去履行我对他的承诺，要不然，我就算停止了如此耗费心神的轮回，也会堕入无限自责愧疚的轮回。
“愚蠢至极。若我是你，我不想再做多十六次，人们口中的恶魔。”你倒是替我着想。
“可你说，我闯的祸，还可以自己收拾？”我恢复了一丝气力回怼他。
“人间因你而黑暗，可能回去一切皆是徒劳。”他来来回回只有一句。
“我才不管人间，我只对他负责。”这是实话，哪怕有些难听了。
“......”他无言，也不自讨没趣了。
如我所说，他不过是个带话的。也无须关心我的选择。
“好自为之。”话音刚落，周遭又恢复死一样的平静。
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我拒绝了那对我来说那么好的提议，可我偏偏叛逆地选择了与之相反的道路，我猜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后悔的。
现在我已经感到后悔，竟然没有和他讨价还价，至少给这未完待续的树妖人生，祈求经此劫难后，还能保留一副周全的躯体，别以太过恐怖的模样回归。
事到如今，想什么也没用了。趁机好好休息吧，按他说的，前路茫茫，给我准备了一大堆名为劫难的惊喜。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睁眼时，已经被置于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殿。嘈杂的人声来来往往，瞧这热闹程度，我该不会被捡到了哪一户有钱人家了吧？
可依稀之间，我好似看见了禁锢着我的，还有一个坚固而冰冷的牢笼，我就这样被吊在空中，失控地摇摇晃晃。
什么情况？暂时没有力气去追究了。
幸好对方，仍然将我当做一棵树木去栽种，该有的水和阳光，都没有少给我。如今作为一棵植物来疗伤，也不至于造成棘手的情况。而我还好没有被烧干殆尽，那火虽无情，可我也挺顽强，仅剩一节枝条，还能苟延残喘。
这殿富贵得惊人，我虽被吊在半空，四周皆有人把守。可我仅靠着还没恢复过来有限的视角，也能看到来回穿梭的人，衣着皆散发着惊人的贵气，更重要是那来来往往，皆毕恭毕敬，似乎对这家的主人，有着无上的敬意。
这情况不太妙，我在无效救援竹子母女俩的时候，情急之下暴露了自己，在敌人面前随意变换姿态，他们完成了任务，自然也不会放过我这株奇异的植物，或者说，是妖物。自然是和抓获了奇珍异兽一般，将我带回他们的主子跟前，这样也好，冤有头债有主，我自然是要为竹子报仇的。
只是我能猜到的，要对方榆身边人下手的，除了那在官场中被盯上或者直接击溃了的对手，再没有其他。可竟然还有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盯上了他。或许一开始我就猜错了，哪里是盯上方榆，不过是盯上了由他控制的东西罢了。
例如我，例如乌羽玉。
如此想来，我的确要为此事负责。
他们对我好奇，也忌惮着我的能力。
将我位于这开阔的空间，可又以牢笼困我。现在的我，就好像一个观察室里的奇怪生物，那玻璃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可渐渐地，我知道我想错了。我的秘密，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被大肆扩散，而是被这殿的主人，牢牢控制住了。
而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也和方榆一样，带着奇怪的情愫。是好奇还是疑惑？还是早就知道了我不如一般树木般无聊，其中住着一个匪夷所思的灵魂，而他本身，就痴迷于这些不该存在在这世界上的东西。
总之好几次，我都被那双赤裸的眼睛，“吵”醒了。其中毫不掩饰的视奸，真的有骚扰到我。
待我可以完全打开双眼，观察周遭的一切，也终于看清了那眼睛的主人。
瞧他衣着，是用尽天下最珍稀高贵的布料，而他的神态，也透露出血液中的尊贵气度。不妙，如今我要跑，可能要越过整个宫殿。
“陛下。”别人都是如此称呼他的。
“靠。”我在心里咒骂，如今我也是莫名其妙地，实现了阶级的大跃升。
“他们都说你是神树，我看你不过是一根烂棍子。”每日见我不为所动，都要诋毁我几句。可次日，好似又再次燃起等待奇迹发生的希望。
只是这人人称为“陛下”的主，比我想象中年轻不少。眼里还有些未退的稚气，可笑的是，那眼睛同样很深，盯着他看久了，倒觉得他也有几分老道的姿态。
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我心里想。
在四周都是豺狼虎豹的地方长大，多少也该有点林中之王的气概和能力。可他，却给人一种极其脆弱的感觉，可我哪里不知，不过是给别人看的。若是锋芒毕露，才是将自己置于险境，而他这副伪装，仅是为了自保吗？
我还不至于那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