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吧，就算是他们今夜就开始缠绵，我还能幻想，幻想那躺在他怀中的人，是我。见我如此卑微，你们会发自内心地嘲笑吗？我一点都不在乎。
“你放心。我虽是嫁给了你，但你我都知道。不过是演戏给别人看而已。”阿莲姗姗来迟，却来得刚好。相比那时的娇弱羞赧，如今的她眼里，多了几分坚毅。她倒是洒脱，和那时依偎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逆境中成长，往往只需要一夜，甚至是一瞬。
那得知真相的一瞬间就足够了。
她的眼里同样灰暗。她曾经也向往过美好的婚后生活，可那对象，自然不是他面前这个，父亲找来的救星，最终不过是另一个有所图的“老实人”而已，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可无奈，她全身心投入的爱恋，却在丑陋真相面前，犹如笑话一般的存在。若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支撑着她去面对，去一夜长大。她或许早就悄摸地殒命在某个偏僻的山崖、某条无人的河流。
可为何赌上自己的人生，还要留下这个孩子呢？爱是一种复杂的东西，足以解释一切，你无法理解的事情。
“别瞎说。阿莲。”对待女儿，那亲和的邱员外，不知何时便换上另一个姿态。为人父，不怒而威。疏离却拥有满满的控制欲，很典型的父亲。习惯于隐藏自己满腔的爱意，化作那一句句冰冷的教诲。我忽然想起了方若，我曾经的“父亲”，他之于我，却毫无保留地抒发爱意，或许因为这样，我才能在那阴暗诡谲的环境中还能自顾自地肆意成长，这何尝不也是一种放纵呢？而阿莲和我相反，他的父亲待人随和，却偏偏对她不怒而威，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才激发了她骨子里的叛逆。在她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时，她遇见了那个待她温柔入骨的人，她饥渴地在他身上，汲取属于男人的关爱，哪怕这一切，只是演给她看的，她都全情投入。
“方榆是为父替你选的，他不介意你...”那在他认知中属于污点的事情，他始终说不出口，“从今日起，你爱或不爱，他就是你未来的夫君，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话是说给他女儿听，也是说给他未来的女婿听的。“外人哪里管你真真假假，我说真便是真的。劝你早日接受这个现实。来日漫长，为父也护不了你多久了。而方榆，他不会让我失望。”是命令，也是威胁。
那你又如何确认，你亲自选择的这人，就可以将自己全身心，贩卖给你呢？不知怎的，那邱员外无数次强调，方榆是他的，是他女儿的，对我来说，就好像是一个猖狂的挑衅。
若我要和你们抢，你们抢得过我吗？
下一秒，我就开始反思，为什么我有这个可怕的想法？这世界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可我竟然有了，想验证一下的冲动。只要他想，我随时可以，带他去往他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只想和他说，别管别人说些什么，他们的威胁恐吓，算是个什么东西。而我，永远是他的第二个方案。
无论如何，这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他们的大喜之日，就定在下月的初二。
我猜这日子，是邱莲选的。是一个无声的报复，那十里红妆，满满十驾马车的嫁妆，比那时我要求的，多了整整一倍。本该属于那个她曾经掏心掏肺的他，如今随街拉一个来接盘的，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获得，包括那些财富和地位甚至是我曾断言过的飞升的仕途。如此热闹景象，有人估计后悔得捶胸顿足吧。
而我作为方榆的唯一“嫁妆”，就这样被连根连土刨起，准备移植到他们的新房小院。据说同样是在窗外，只是这窗，大了许多，而房内的场景，更是清晰可见了。无论如何，我都无怨无悔的接受，只是即将到来的洞房之夜，可不可以帮帮忙，把我一锄头敲晕过去。
这对新人，有些与众不同了。没有那终成眷属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两张灰暗的死鱼脸。背后自然议论纷纷，就连邱夫人眼里都装满了担忧苦涩，可只有邱员外，是发自内心的自顾自的高兴。本来就要失去的女儿，如今倒是乖巧的呆在身边了，还有了个“理想女婿”作为意外收获。好似他真的很相信，经过他如此这般的一番骚操作，真的可以一劳永逸了一般。可我懂，他不过是吃定了，两个各取所需的人，可以长时间保持一种，难以言喻的平衡感。这种状态，比瞬息万变的情情爱爱，要可靠牢固多了。
那日终究是来临了。
在此之前，阿榆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任何一句话。却常常无言的盯着我，不知在思索什么。或许是在猜想，或许我能感知到他的一切，会不会也因为他做了这个决定，而看不起他？如此懦弱，别说我，连他都开始厌恶自己。只是若不走上这条道路，以后他还有什么机会呢？那引以为傲的才学，也要有个舞台才能展示不是？
可我想告诉他，我懂。我真的懂。他每一个脆弱的瞬间，我都偷偷见证了。正是习惯了无望，才会迫不及待地抓住那根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那些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难道不会为百斗米，千斗米折腰吗？更别提，邱员外给的，真的太多了。再说他短暂一生，尚未经受情爱启蒙，这莫须有的东西，之于现在的他来说，本就是一种无感的东西。所以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别人的夫君，哪里管他爱不爱他，只管做好丈夫和父亲的职责就可以。如何为人夫？他当然不会的，但是他学东西，一向来很快。
而我说过，我支持他的一切选择。只因他是阿榆，就够了。无需其他理由。
迎亲队伍，气势磅礴。
可那轿中，不止有新娘，还有那被“娶”来的新郎官。他们并排而坐，相顾无言。那轿子起起伏伏，俩人的心情，却比死了还要平静。街边人人都在议论，说是娶亲，不过是将女儿女婿迎进自家的门，做做样子而已。
不知是哪家少年郎，有这么大的“福气”。偶尔说几句难听的话，却不知，自己只有站在街边观望却难掩羡慕的资格而已。底层人总是不自觉地操不必要的心，这在哪里都是常态。
而我被裹上红布，稳稳地绑在花轿后方。一路颠簸，我思绪也像死水一般平静。大家眼里，我们就这样实现了阶级的跃升，升官发财的好日子，指日可待。可为什么，我和他和她，都有着一种去往刑场的错觉呢？
“阿莲。对不起。”他冷不丁地开口，连我都吓了一跳。
“？”她有些疑惑，下一秒就她就好像懂了他的意思。
“若我不答应邱员外，或许你还能等到他。”他知道她心中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我早就当他死了。”语气毫无波澜，却有满满的表演痕迹。
“你信我吗？”他接着又说。
“什么？”
“无论你的心在哪儿，我都不在乎的。我自答应了邱员外起，就做好了护你们母子一生的决定。”他的语气虔诚且认真。不知前后的人，还以为这是多么深情的告白。而如今听起来，倒也是充满了满满的无力感。
不过是一句毫无感情的承诺，为何对我而言，却那么刺耳。
大概是我知道，他做出的承诺，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就如上次他和我说，他会永远护我，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从来就不是背信弃义的人。
“嗯。”敷衍也好，无力也罢。邱莲深知，若她不信，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当然，若你他日，有了其他想要追求的东西，我也可以放你自由。”他低垂着眼，虽然自己已经被一个无形的枷锁禁锢，但他也不愿意，拖任何人下水。
“同样的，若你有了其他想要追求的东西，也需要我，放你自由吗？”她缓缓的说出口，转头，淡淡的地看着他，精致出嫁妆下的她，难掩落寞。她如今是懂了，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可以是交易。
而交易，自然要等价。
“不用。”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配。”
话音刚落，我的心难以抑制地揪成了一团。除了这个回答，他没有其他答案，他自己不允许，他的新娘子不允许，他周遭的一切，都不允许他，还有什么痴心妄想。
如今，主动走入牢笼的感觉，才开始真切起来。
“呵呵。谁知道呢？”说罢，她又将眼神移开。留给彼此，无尽的沉默。
或许她根本不在乎，或许她也对自己父亲开出的条件，十分有自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似感受到孩子，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母子连心，自己近日来的抑郁情绪，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孩子。
他没有再回话，自知此刻如何在表决心，都无比苍白刻意。
见他们之间的气氛如此凝重，我就放心了。
比起阿榆娶妻生子，这种契约婚姻，名存实亡的戏码，简直是太合我意了。这无异于是表明，方榆日后，或许，真的，没有机会，再为别人动心了。他不能，也不敢。专心搞事业，未来一片光明。
但这不亚于，也是切断了他和我，一切的后路。可又何妨呢？若有什么事情终将发生，也注定是不好的事情。我说服自己，如今这样，倒也和平安定。他目前只想出人头地，那他只管努力向上就是。
突然前方一阵骚动，花轿猛地停住。轿子里的二人，因为颠簸，倒在了一块。方榆尽力地护住了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却紧紧地护住了肚子，肚子里有她和别人的孩子。
今日天气明媚，让本就热闹非凡的娶亲队伍，仿佛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街边人群喧闹，凑热闹的、沾喜气的、碎嘴八卦的，十分拥挤。
如今还多了一些，看热闹的。
只见前方，忽然有一个男子，拦住了娶亲的前进队伍，大吵大闹起来。
那训练有素的邱府家丁，第一时间上前维持秩序。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幕发生。那人还没来及闹出什么大动静，就被牢牢控制住了。只剩下那个嘴巴，吱哇乱叫，口出狂言，而听见那话语的，无一不瞠目结舌，发出一阵感叹。
“大户人家，果然还是玩得开...”
“早就听说，那邱小姐早就...”
“那新郎官，忍辱负重啊...”
不用猜，正是那个男人。
那个花言巧语温柔乡，哄了骗了邱莲的花心男人，如今倒是一脸委屈地控诉起别人三心二意了，犹如弃妇一般，狼狈嘶吼，毫无昔日的风度可言。
隔得有些远了，可还是依稀听见了他撕心裂肺的几句“控诉”。
“好你个邱莲，你说回家求你父亲将你嫁给我，却嫁给了别的阿猫阿狗！”
“邱莲，是你说的！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莲，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难道这不是我的孩子吗？”
“你怎么忍心抛弃我！”
“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私奔，今日却嫁作他人妇，最毒妇人心！”
一字一句，皆是对阿莲的控诉。全然忽略自己的朝三暮四，情感之于他，是最不值钱下三滥的东西。一个被那一点难言的欲望支配了大脑的狗东西，一开始就是带着不纯的动机接近的阿莲，如今人家好不容易跳出了火坑，他如今却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了。
我虽只是一棵树，都要开始爆青筋了。
更别说轿子里的两人。一个极其愤怒，一个面如死灰。自己肮脏不堪，却不愿给自己伤害过的女人一丝丝的体面。如此恶劣的一个人，彻底抹杀了他们曾经也有过的美好回忆。方榆忍不了了，正想踢开轿门，亲自教训那口出狂言的恶徒。却被邱莲阻止了，她拉住了他的手，眼里都是祈求。哀求他，别再让事态进一步的恶化，同时也别让她，再去面对他多一次了，无法接受的，不是他的不堪，而是自己的盲目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