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手速度极快，好几次让他们深感震惊，好似我生来，就是要来做这些非法勾当的。不过如此倒好，恶人有恶报，是个孩童都知道的道理。但如若你是为了自保而自动自觉向黑暗靠拢呢？恶魔和天使一直争斗共存，这难道不也说明一个道理，当你通过作恶，而让自己强大到一定的程度，是否在报应来临之前，也有几分斗争的能力呢？毕竟生于沼泽，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常常望着我，陷入无尽深思。我们一家走到如今这步，是该埋怨那改变人生的害人凶手，还是那善得不够彻底的自己？算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我站在无尽黑夜中，倒也是浑然天成。
那紧随着我的阿榆，对我的真面目也是反复横跳、捉摸不透。我在安抚救助甚至是感化那些悲惨迷茫的弱者时，是那么地真诚而慈悲，好似那水做的心，真的为他们的悲惨遭遇，随时就要碎掉。那流着血泪的面容，极像那历经苦难而就地化成的哭佛，见民不聊生，战火连天，而却带不走那些苦痛而悲哀，那无力的怜悯，既让人感动万分，又归根结底是个无能的笑话。而我入夜后，整理起方家生意那般杀伐果断，心思诡谲，倒像是戴上了恶魔的翅膀，轻轻一扇，多少人心崩溃，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杀人不见血，眼睛不眨一下。双重人格，自由切换，猜都猜不透。但反观他自己，不过是听从吩咐，换口饭吃，倒也没有资格去过问或是私自揣测。
可是他只认一点：我让他信我。
我一副就算欺骗天下也不负他的模样，无意中成为他无尽迷茫中的一个指路灯。无论如何，我会保他性命，而我所做一切，好似都有我的目的。而我的目的是什么，他冥冥中有好似被一股神秘力量说服着。
“无论如何，我都信你。”每当我做些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他总是如此地开解自己。
“嘀咕些什么呢？”我见他表情复杂，好似无数次陷入困惑，我虽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但也忍不住去逗弄他。毕竟他那眉头紧锁的严肃模样，与年龄十分不符，倒像是一个老气横秋的大叔了，而那锋利的下颌角逐渐也冒出青色的胡渣，也提醒着我，不要时时将他当做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儿看待，有时候也会想起，那在地狱里对自己没句好话的“上级”，你是如何从眼前这个执拗小儿，变成那副毒舌模样的呢？
而我不知道的是，从来没人提醒过我，我看他的眼神，从来也不算干净。那极力掩饰却依旧炙热的情感，散发着致命的迷人气息。
“我没说话啊。”他不擅长说谎。
“一定是在说我坏话。”我嗤之以鼻。
“哪里敢。”
“怎么不敢，谁不讲自己老板的坏话?”
“老板？是什么？”有时候，他天真得吓人。
“就是给你饭吃，给你活干的人。”
“你是......我的老板？”他结巴的反问我。
“是吧。总的来说，意思就是，你是我的人。”我说出口，才知道这句话有歧义。
“嗯，我是你的人。”
他第一反应，也觉得这话没啥问题，脱口而出。
然后我们二人，耳根子蹭一下全都红了。眼神不经意间的碰撞，都臊得慌，连忙闪躲。一时之间，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合适。
“我说错了，虽然我是你老板。但是，你是你自己的。你不属于任何人。”我惊觉，我不该给他传输错误的概念。我不过是来接受惩罚的，而他尚有无限想象的未来，还是别一时口快，便害了人一生。他心思虽不单纯，但那情感强烈而迷茫，我若给他错误的指导，怕会一不小心，将他也拉入了地狱。
“我是我自己的。”他重复我的话。
“也是你的。”这句一出口，我承认我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
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是疑惑还是肯定，总之这木头脑袋，屡屡语出惊人，我早该习惯。“我是你的雇主没错，可我只给你钱，你的命还是你自己的。”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我的命是你的。”油盐不进！他一字一句，十分肯定且真挚。
我转头看他，正好撞见他那炙热的双眼，好似说出这话，他那十几年的虚无人生，忽然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一般。这是我的错觉吗？还是说我和他，那无法摆脱注定纠缠不清的宿命感，开始发挥作用了。
一时无言，仅剩那紧紧相吸的目光，猛烈的碰撞，然后燃起那照亮黑夜的火花。这是不被允许的，我是天生命硬，身边的人统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偏偏，我做梦都想要你，来到我身边。而等我反应过来，我又如何有气力，将你生生推开呢？
我率先收回那让人想入非非的眼神。突然之间，无比清醒。
“我虽雇你护我，但是如若哪天那灾难降临，不过是来收我的命的。如你所见，我罪有应得，而你不过是一个路过的，走开点便是。可别傻傻的，妄图为了我，去做些无谓的挣扎。只是浪费力气而已。我说的，你可以做到吗？”我问他，郑重而认真。
“可以。”他不知道答案，但是他知道，我想他这样回答，他自然顺从于我。
我松了一口气，想也是，我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哪有那互相牺牲的革命友谊？不过是我自作多情，高看了自己而已。
“可是你若被天收了去，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原来他话还没说完。
我怔住，久久无法回神。这种人生虚无、没有意义、没有目标的生活，我也过了太久。无一日不，想着要就地消亡，也毫不可惜。而为什么，这个本该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木头脑袋，内心也如此寂寞和绝望呢？一时之间，狠狠共情了。或许我的出现，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且又不知从何时起，又成为了他的世界中心。
不知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可我不舍得，我不想。
“那我就努力地活着吧，尽管活着也并不容易。”我转头对他说，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于我来说，却如承诺般沉重。我的人生，从来都是任人摆布，那写好的剧本，根本不允许我做一笔更改，如此看来，我这话，倒像是一个无力而精美的谎言了。
可是此时的我不忍，让他的一片心意，扑了个空。
一时间逆反心理翻了天，那本能在拼命叫嚣，迅速夺了我大脑的主导权。
烛光摇曳，四下无人，唯我和他，主子和仆人，气氛诡异动情。
轻轻地，我握住他的手，浑身燥热，我只想将我手心的冰凉，和他共享。
他没有抽走。
任我拉住他，然后慢慢的，反手回握，那力道大却依然温柔。
我不必解释，这紧握的双手，不过是黑夜中两个苦命人的互相慰藉，还是乱世中两个迷茫灵魂的相互鼓劲，也许也只是两个本该陌生的人，无言而单纯的依偎取暖而已。
就这样，我和我的阿榆，陷入了一个奇妙且危险迷人的感情。纯粹而又不纯粹。
我允许自己只在今夜，任性一回。
太阳升起，一切照旧，回归那死了般的沉静。仿佛这一秒的迷离，不过是我和他脑海中的臆想而已。
他也默契，依然无言而疏离地，永远站在我身后，听我吩咐。
掐指一算，天要变了。
明日天一亮，眼前世界怕是变成另一幅模样，那仅剩的乐土，被围起来的世外桃源，这夜过后，将现出原形，那比地狱还要恐怖扭曲的姿态，不过是被遮掩的，它原本的样子。而那将大家从美梦中唤醒的人，只能是我。
我是庙里的“佛”，用那虚无虚幻的美好假象，吊着人们的思想，让他们在本就无望的日子里，依然有着向阳的梦想，而梦总有一天会醒，醒来就是炼狱，这无疑更加荒诞恐怖。我是昱城的“魔王”，种植贩卖那让人快乐的花草，本该让他们在睡梦中，悄然死去，可我偏偏在死前，将他们唤醒，让那睡眼松醒的他们一醒来，便看见那砍向自己的刀剑和丢向自己的炸药，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便被捣烂撕碎。
只因我知道，这个城市甚至是这个国家，我们眼前小小世界，早就从根上烂掉了。而要其焕然新生，必须削肉剜骨。既然无人愿意动刀，那便让我这个注定下地狱的来。
我用极快地速度，摸清楚方家关于乌羽玉的种植、运输、储存、销售，我的目的显而易见。便是要让这害人的东西，一夜之间，在昱城销声匿迹。而为让这件事情万无一失，我煞费苦心，装出一副认命乖巧地模样，将我的父母骗了去。如他们所说，我就是他们的报应，此话，倒是灵验得可怕。费尽心思，让那些被我掌控支配的信徒，悄悄地为我卖命，包括那永远站在我身后的阿榆。他们在我的指示下，分别布局，我一声令下，火光漫天，无力回天。
我那颓然的父母，回过神来，竟也死了一般冷静。对视一眼，双手紧握，一副无力反抗命运的姿态。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任自己是恨不得将这个世界，拱手给予，也不过换来那莫名的叛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他们也算是尽力，终于将自己的目光，留给身边的人。方若和沐梓，无言相拥，却从未觉得如此放松。
方家根基，毁于一旦，就连同他们的罪恶，也在今日戛然而止。剩下的就是，在余下的老天施舍的时光里，再也不浪费一天一秒地，拥抱亲吻彼此。
那合欢楼失了乌羽玉的加持，只徒留一座摇摇欲坠的诡异躯壳，而那里面的蛆虫，扭曲、咆哮、发疯，然后如末日来临般，面目狰狞，抱头鼠窜。窜向哪儿？自然是来到我的庙前，找他的债主算账，那债主自然是我。
是的，一夜之间，我便将那乌羽玉，全部变成灰烬，那散发的迷人硝烟，倒也让睡梦中的大家，好似也做个了前所未有的诡谲美梦。库存、运输在途的、我是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如此一来，倒有了些，断了人后路的残酷。所以，感恩我的人或许是有，可那要让我偿命的人，怕是更多。
那乌泱泱的癫狂人群，如苍蝇蚁群般，向清风堂涌来。
我本该逃，但我不想。
我将我父母，藏在安全的地方。尽管他们对我失望至极，倒也无力地由我摆布，如今境况，任他们如何权势滔天，没有诱饵，如何挥斥方遒。
然后我在这座城市还没醒来之前，我回到那小小庙堂，安安静静地打坐，低头诵经。那袅袅读经声中，根本没人听到，我内心张狂而放肆的笑。我早就说过，这辈子我要做个大善人，凭一己之力，与这世界的黑暗产物作斗争，哪怕这，需要我背叛亲人，哪怕这，需要释放一头毁灭能力非凡的凶兽，以踏平这座城市为代价。本该堕落黑暗寻求自保的自己，我偏要做那最脆弱的无用善者，企图以几句无力的哲学话语，去叫醒那些装睡的人。
而结果呢？可想而知，黑暗笼罩，那失去理智的怪兽，咆哮着反噬，一副要将世界吞没的模样。如此一来，我做个好人的初衷，倒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殊不知如此，才是我真正要的。我就是要告诉那操控我命运的地狱使者，我说了我这辈子要做个好人，而我的确也做到了，无论黑暗如何诱惑，我毫不动摇。而我坚持的善，终将掀起更加凶猛无望的风波，这座城市一花一草，无一幸免。就连那些和我一起“扞卫正义”的使者，都终将以生命为代价，在那吞人的风暴来临之前，不堪一击。
所以，我为恶如何？为善又如何？善恶不过是一念之间，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的无聊站队。而结果，殊途同归。我以最大的善念，让这个城市直面苍夷，剜骨疗伤，然后发现，唯有覆灭重生，才有光明希望。而对这其中必须牺牲的一切来说，何尝不也是一种残忍恶毒呢？
这倒是符合我命运的主题，偏偏给予我翻云覆雨的能力，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我如何抉择，手底下永远冤魂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