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钰姐姐失踪了，我四处找不到她。人人都说她嫁了，这事您知道吗？”
“同样的，我也要问问母亲，据说这是你的主意？”针锋相对，我感受到我父亲的怒视。好似我对我母亲少了那么一丢丢的尊敬，便是犯了天下大不韪似的。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我知道。”他说。
“是我的主意。”她道。
夫妻俩倒是默契感十足啊。
“那好。为何嫁，嫁给谁，嫁去哪？”
我紧紧盯着他们。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个事。
“你问问你的阿弩哥哥便知。”此时此刻的她，竟然还伸了个懒腰。但或许没人发现，她的眼神，好似紧紧黏在了我的伤口上。关切？怎么可能？大概是一种归自己所有的物件，被人不小心碰坏了的愤怒感吧。
恃宠生娇的人，从来就不是我，是她吧。如此对待父亲其他妻妾所生的儿女，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是什么给了她如此大的底气呢？父亲吗？
我转头看他，他眼里，的确充满了无奈。
天啊，这情况，我是看不懂了。人人都说红颜祸水，父亲不至于被美色，蛊惑到了这种地步吧？
“阿弩哥哥，你和阿钰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如今，你不开口是不行了。
“阿钰，是为了护我......”
“护你什么？”众所周知的姐弟禁忌之恋，我始终是不信的。
“私情败露，自然是要妥善解决的咯。家丑不可外扬，我和你父亲，已经够仁慈了。阿钰以自己为代价，护你在这家周全。如今你倒还委屈上了，你是忘了，你如何求我，放过你，放过她。难道还要放纵你们，眼看你们的事情闹得更大，让我们方府成为城中笑话才可以吗？而且你们的苟且先不提，你们私底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吗？当着你，这个忿忿不平的跳脚菩萨，说出来吗？你觉得你，从小活在蜜罐里的你，准备好可以接受这个世界的黑暗和残酷了吗？”
长这么大，我都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这段话看似围绕着阿弩所说，但是我听出来了，我，才是主角。这么长一段话，每一个字其实都是说给我听的。
“我和阿钰，不过是互相舔舐伤口的兽。我们的情感在我们看来如此纯粹，为何到你们口中，却变得如此不堪。我们惺惺相惜，互相陪伴安慰。这有错吗？这个家，难道真容不得半丁点美好的事物存在吗？”阿弩强撑着说道。
“哦。倒是一段令人动容的美好感情。那你们互相陪伴的过程中，那些邪恶暗黑的想法，又是如何产生的呢？若不是被我扼杀在摇篮中，如今，倒也没有人还能理直气壮的站出来，替你们打抱不平了。”沐梓斜眼看我，意有所指。
邪恶的想法？我们的关系那么美好而纯粹，他们可以说是我新生活里十分珍贵的光。邪恶、暗黑这些词语，根本和他们扯不上半点关系。但是她如此说来，那恐怖的东西，好似是冲着我来。我转头看他，他却躲避了我的目光。
我惊觉，从他拿刀向着我来那一刻起，或者从头到尾，我好似从来就没有，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们不断地强调，黑暗中相互扶持，互为后盾和盔甲，这其中，唯独没有我的位置。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再深入一点思索，好似我才是，他们的洪水猛兽，他们真正的敌人。
“阿弩？你和阿钰姐姐，究竟经历了什么？”
“父亲，你知道些什么？”
“母亲，阿钰究竟在哪儿？她让我救她....”
一时间，整个世界安静地渗人，我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声音，而我质问的对象，无人回应我。
是啊，从我出生起。我便觉得全世界理应围着我转。虽然母亲厌我，但父亲宠我，兄弟姐妹伴我，就连世人，那些我施恩的对象，都称赞我为再生菩萨。回过头来，这一切，未免顺遂的有些诡异了。好似这一座完美无瑕的象牙塔，是为我一人量身打造一般。而这不像是，那些绞尽脑汁变着法子折磨我惩罚我的上级的手笔，前奏的温馨美好，是为了衬托尾调的残酷恐怖吧。
这一切不过是对我的一个惩罚。
这一切不过是对我的一个惩罚。
这一切不过是对我的一个惩罚。
然而这儿的每一个人，虽是为我而生。却有独立的人格和灵魂。哪怕是暗黑诡谲的，而我，才是那个滋生黑暗的人。
如今我下定决心撕破这美好的假象，却没有想过，我到底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将这段人生调成地狱模式了吗？
我人生崩塌的第一阶段，便是从知道我的生活，统统都是假象开始。
那伴我爱我的兄弟姐妹，个个心怀鬼胎。父亲的宠溺纵容，姐姐的细心呵护，还有兄长的周全庇护。或许都是我以为而已。
姐姐喂我的糖，里面是不是裹着毒药和臭虫？哥哥表面的保护，护的从来另有他人。而我父亲确实爱我，却不及爱我母亲的千万分之一。而我自诩美好而温馨的生活，定睛一看，不过是戏台上的各司其职。
而我，身经百战的厉鬼。不断地湮灭重生才是常态。但见过了世间本该美好的东西，倒变得脆弱万分了。
那午后的嬉戏打闹，这座宅子提供的锦衣玉食，而自己可以救死扶伤，保护弱小的能力，只是悲鸣的前奏而已。
“是你。”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出，声音的主人好像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终于指着我的鼻子，撕下了伪装，坦露了心声。“我们生活的不幸，源自于你。”而这声音，是阿弩发出的。
我回望他，感觉身体里的某一个地方，正在逐渐破碎。
“我什么都不知...”
“你出生那天，便是我们噩梦的开始。”此时的他，语气倒显得异常冷静了。我不知道的是，对他来说，他现在失去一切，孑然一身，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了。而让他感到不满，且毛骨悚然的地方在于，如今的我，依然一副高高在上，无辜善良的模样。这种姿态，让他发自内心的厌恶。
父亲想去拉开他，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了，好似这个洞口一旦撕开，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但是母亲倒是阻止了父亲，一副看戏的姿态。她倒是要看看，一直和神仙一样披着圣外衣的我，又当如何自处，如何卸下我瞒得住众人却唯独骗不了她的伪装，。
“或者说，那女人嫁过来，我们就被抛弃了。父亲犹如着了魔般，对我们的母亲视若无睹。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孩子们，不过是牺牲品。怨气聚集在这后院，统统发泄在我们身上。一开始我无知，知道只是寻常的偏心而已。但久了我们终于接受一个事实，我们不过是消失也无所谓的物件罢了。只因，我们的母亲，不是你。“
“而你的母亲，是她。”我的母亲是她，但这又岂是我可以选择的。
“讨好你，围着你转，不过是我们的生存法则罢了。”
“毕竟，那些胆大的，敢把讨厌这件事表露出来，甚至是采取了行动的，下场众所周知。”四姨娘漂浮在池塘上的场景，从我脑海一闪而过。彼时的我，哪里知道，这事与我有关？
“你们一家三口是这府的主人，而我们连服侍的下人都不如。却美其名曰，是为来方府的继承人，不过是让我们安分守己的幌子罢了。”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好似内心已经笃定阿钰早就遭遇了不测，拿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决定。
“果然他们说的没错，你还未出生时，就被那预言的老人说过，你所在之处，必灾祸连连。但你却生的那么好，洁白如莲花，我们在你身旁，逐渐枯萎凋落，倒显得我们龌龊了。但是，方府疯的疯，死的死，这是现实。可愈是如此，你却越被呵护，越活得潇洒肆意。这一切，都证明，我们的存在，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如今你也不小了，有你母亲的加持辅助，你早晚对我们赶尽杀绝。而我们，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自保。”咬牙切齿，是对我母亲，也是对我。
我转头，看那个一声不吭的男人，我的父亲，眼里的哀伤和无能，恐怕要将自己淹没。但是他从始至终，任由人指着鼻子控诉，迟迟不发一语。
“所以你们做了什么？”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以自保的名义，做了什么。如今我再狡辩，我对一切毫不知情，哪怕这是事实，倒显得是虚伪的狡辩了。母亲掌握实权，父亲纵容我们母子俩，这事铁铮铮的事实，而在他们，那些因为我直接或间接受伤的“受害者”眼里，我的无辜，无疑是将插在他们心口上的刀子，再推进去几寸罢了。
他从低着头控诉着自己的不满，到努力地撑起头颅，向我投来怨恨的目光。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关阿钰的事。如我所说，她是为了护我。因为我们时刻感受到，随着你日渐长大，架在我们脖子上的刀，迟早是要落下来的。毕竟这家，容不下我们这些多余的。”
“ 那三脚猫，是我放在那儿的。它身上的毒，是我亲手涂抹。阿钰只是，不拆穿我而已。”
“你们在猫身上，对我投毒？”可那猫，且不说自身能不能抵抗住毒物的攻击，而我，更是丝毫没有任何不适的中毒反应啊。
“夫人吩咐过了，我已经第一时间将猫儿清洗干净。那毒，没对阿槐小姐造成任何影响。”在一旁安静得仿佛消失了的王妈，突然开口了。而这一开口，正好坐实了我那亲生哥哥姐姐，向我投毒的事实。
阿弩瞪着他，愤怒又不甘。懊恼着，为何如此隐秘的计划，还能被人发现呢？
这事情，换任何一个人和我说，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这好似天方夜谭的说法，天下人如何待我我不在意，我那代表着世界光明一面的哥哥姐姐，和这些龌龊行径，扯不上半点关系。可偏偏，这事从他口中说出。
四下一片寂静，唯有我母亲慢悠悠地摇晃着蒲扇的声音。一声声好似在说，看吧，我替你挡下了所有，而我，还在叫嚣些什么？
他们知道我对小动物，毫无抵抗力了，特别是受伤的，可怜的，急需我帮助的小动物。而那三脚猫，正是我毫不设防，且能轻易近我身的东西，在上面投毒，亏他们能想得出来。想起为了照顾猫儿伤势，我还亲自上药喂食，甚至共宿一被。若此事没被阻止，我恐怕已经开启我第二段人生，第二个惩罚了吧。嗯，假如一切美好均是假象，不明所以地死去，何尝不是一种恩典？
“我死了？又能如何？这个世界就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吗?”我反问他，异常平静。年少轻狂，总是行事莽撞。或许我是他们悲惨世界的开端，而那真正实施加害之手的，我的母亲，还有那沉默的旁观者，我的父亲，才是原罪呀？我消失了，难道不会有下一个我吗？
头痛欲裂，那青筋突突地跳，一不留神，我额角那擦破的伤口，竟又裂开渗血了。血缓缓流出，夹杂着冷汗，径直流进了我的嘴巴。咸咸的，腥腥的，倒是有一股灵魂腐烂的风味。
父亲见此，急切地凑前来，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我狠狠将他推开。事到如今，还装什么父女情深，我不过是母亲的附属品，这分给我的一丁半点的爱，就别拿出来恶心我了好吗？
他感受到了我的愤怒，但却由着我，好似根本没打算解释什么。倒是母亲，看着我们从父慈子孝变成反目成仇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怎么，是见我一个置身事外独自美好的无心菩萨，终究还是蒙上了尘的得意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