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时时安宁 事事安宁
“时安此名，便还予姐姐了，往后，我只是贺兰锦。”那话语，一字一句，仿若冰冷利刃，每一字皆携着痛，直直朝宋时依心间狠狠刺去。
从小便跟在她身后，软糯地唤着她姐姐的时安，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宋时依的时安，已变成贺兰锦，竟是要与她斩断过往。
往昔那些温情，犹然在耳。
“姐姐，阿安好喜欢你。”
“姐姐，阿安想亲亲你。”
“姐姐，阿安要娶你为妻。”
“姐姐，阿安发誓，定会永远守在你身侧。”
那时，你言你不懂，让姐姐教你，还说愿让姐姐教你一辈子，你又道自己聪慧非常，一学便会，言说要在姐姐的医馆当个只图姐姐欢喜，不计工钱的笨蛋杂役。
可为何，这一切都不作数了？
将自己交给你的那一日，劝你接下婚书那一日，我便已下定决心放手，为何你又那般信誓旦旦地说着要娶我？
你自幼便生性贪玩，只要是能让你高兴之人，你皆可毫不在意地与之亲近，肆意玩耍。你说喜欢小翠，是因她有趣，你说喜欢小川，因他能陪你喝酒，你说喜欢小姐，你好似可以喜欢这世间所有人，对我的喜欢，怕也只是因我能给你带来些许欢乐罢了。
时安，姐姐这一次，不要原谅你了。
哪怕你再如过往那般撒娇耍赖，缠着姐姐，也不会了，断断不会了……
可是……往后没了姐姐，阿安夜里酣睡之时踹开的被褥，谁来为你盖上？
阿安吃点心时，嘴角沾染的屑沫，谁来替你温柔擦拭？
阿安最是不擅穿着的女装，裙摆褶子，衣袂边角，往后谁还会一一替你整理妥当？
谁会同阿安一道，偷偷看那羞人的话本子？
又有谁能一味纵容阿安的无赖之举，只由着阿安肆意妄为，尽皆满足？
姐姐……往后又该怎么办？没了阿安，姐姐该去哪里寻一个似你这般，傻到甘愿不要工钱，只愿守在姐姐身边的笨蛋杂役？
姐姐亲手做的点心，往后又有谁会如你一般，吃得点滴不剩，回回皆是不住地夸赞捧场？
姐姐什么也不要，只想要阿安，只想给阿安做。
时安，不要如此狠心，回来……好不好？
宋时依自那日见过时安，归府之后，便日日独倚于挂着“时安与姐姐，岁岁常相伴”红绸的榆树下，从朝至暮。
她常难自抑，簌簌落泪，往往一哭便是数个时辰，双眸红肿似桃，满心尽是被时安抛弃之苦楚。
时而眼神呆滞，唯抬眸痴痴凝望那红绸，似要望穿过往一切，时而又会祈盼着或许时安仍是有难言之隐。
心中这般反复纠葛，煎熬无数，她终究还是无法接受失去时安之事。
宋时依轻抬玉手，拭去眼角泪珠，莲步微移，自树下起身，旋即匆匆朝着府门外奔去，似是急切欲再寻求一个答案，以解心中千千结。
待她再见到心念之人时，只见那女子衣衫单薄，孤坐于河畔，峨眉紧蹙，手中攒着数颗小石子，一颗接一颗，似漫无目的般抛入河中，惊得周边小鱼儿慌乱逃窜，四下散去，那满脸皆是心事重重之态。
宋时依攥紧袖口，透过太湖石的孔洞，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女子。
先前不是言说终要成婚，欢喜非常吗？为何如今却独自一人，愁眉不展坐于此处？
为何穿得这般单薄？笨蛋，如此岂会不生病，还是学不会照顾自己……
宋时依求着江烬雪再带她来见时安一面，她还想再问问时安，为何如此狠心？那日是否有所不便言说，若只她与时安二人独处，时安可否会将满心苦衷一一道来。
她愿与她一同面对，哪怕荆棘满途。若当真是因时安母亲之事，她亦甘愿暂且依从时安所为，先设法救出其母，而非像如今这般，时安对自己冷漠决绝，竟是什么都不愿同她言说，更将她一把推开。
宋时依环顾四周，见并无异样，正欲上前去寻时安之际，忽闻一声略显熟悉之音传入耳畔。
“锦儿，”刘素心手捧一件毛绒深色披风，脚步匆匆，朝着时安走去。
待至近前，她抬手将披风轻柔地披于时安身上，而后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丝，眉头微蹙，心疼道，“锦儿，不必这般逞强，你若是不愿嫁，那便不嫁。娘唯愿你能喜乐。”
刘素心实不知将贺兰山鸿之事告知于锦儿，究竟是对是错，她只瞧见她的锦儿似是变了，变得不再爱笑，这几日她心中亦懊悔至极。
时安面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意，伸手挽住刘素心胳膊，娇嗔打趣道，“若是不嫁，母亲养孩儿一辈子，可好？不过，母亲先前不也言说楚玉是良人吗？母亲眼光向来独到，又怎会差呢？孩儿心中欢喜，亦愿嫁与他。”
言罢，时安又将身子轻轻靠在刘素心肩头，撒娇道，“孩儿觉着有些冷了，陪母亲回房去吧。”说罢，时安便挽着刘素心，自河畔回身缓缓走之，路过一旁太湖石，她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朝一侧瞥去，却又迅即收回。
宋时依怔怔望着两人从旁走过，瞧刘素心面色红润，显然被照料得无微不至，如此看来，时安的婚事，并非因她的母亲遭人胁迫之故。
那女子唇畔的笑意，先前所言“愿意嫁”的话语，直让宋时依如坠冰窖，浑身止不住发冷发颤，她痛苦地捂住嘴，呜咽之声仍自指缝间溢出，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所以，你当真是自愿的吗？真就这般爱上旁人了吗？
刹那间，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往后便唤你时安吧，唯愿时时安宁，事事安宁。”
十一岁那年，她的阿安发着高烧，紧紧抱住她，泪眼朦胧，声声唤着，“姐姐，阿安只要姐姐陪着。”
十三岁那夜，她们在榆树下偷饮桂花酿，她的阿安唇瓣沾着蜜色，目光灼灼，信誓由衷道，“阿安今日学了一套剑法，可厉害啦，阿安要护姐姐一世周全，决不食言。”
原来，所有的温柔与誓言，不过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