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吱呀合拢,雨幕将喧嚣隔绝在外。阎象紧了紧蓑衣,脚下踏碎积水,溅起的水花混着泥浆漫上青布靴面。他仰头望着阴云翻涌的苍穹,雷声碾过天际时,喉间溢出一声叹息——那叹息沉重如铅,仿佛将半生筹谋都裹挟其中。
半年前的场景在雨中愈发清晰。
那日阳光正好,袁术戴着新制的冕旒,在章华台大宴群臣。阎象捧着《春秋》跪谏,字字泣血:“昔齐桓公九合诸侯,犹奉周室;汉高祖豁达大度,亦待义帝以礼。今汉室虽微,天命未改......”话音未落,便被袁术掷出的玉爵打断,酒水泼在竹简上,晕开的墨迹宛如裂开的谶语。
“先生总说天命,”袁术冷笑时冠冕上的珠串轻晃,“可这天下群雄,谁不是踩着‘天命’的尸骨崛起?”彼时殿外乐声喧天,丝竹管弦将阎象的劝阻绞成碎片。他望着袁术衣袍上刺目的日月星辰,突然惊觉这自诩“仲家天子”的主公,早已在权力的迷雾中迷失了方向。
此刻雨滴砸在斗笠上砰砰作响,阎象拐进一条暗巷。墙角的青苔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幽光,恰似豫州战场上的磷火。孔伷的残军正在曹刘联军的铁蹄下苦苦挣扎。待豫州全境陷落,曹操必然挥师汝南——那里不仅是袁术的粮仓,更是抵御北方诸侯的最后屏障。
“刘玄德素来仁义,曹操却睚眦必报......”阎象的低语被雨声撕碎。他想起曹操在汝南时与袁术的数次交锋,那枭雄眼中燃烧的仇恨,绝非轻易可以消解。而刘备虽暂与曹操结盟,可若孔伷覆灭,南阳变瘦四战之地。坐拥荆襄的刘表与据守江东的孙坚,又岂会容袁术一家独大?这盘棋局早已超出袁术的掌控,每一步落子都暗藏着诸侯们的野心与算计。
巷口的积水倒映着阎象佝偻的身影,他忽然想起幼时读史,那些败亡的帝王将相总被后人批作“逆天而行”。可何为“天命”?是人心向背,还是实力强弱?袁术错把玉玺当令箭,却不知真正的权柄,从来不在雕龙画凤的冕旒里,而在能让万千士卒甘心赴死的威望中。
雨势渐急,阎象摸出怀中被雨水浸透的舆图。汝南的标注已晕染成一片墨色,恰似即将到来的血色风暴。他将舆图凑近唇边,轻轻呵出白雾,试图让那些模糊的城池与关隘重新清晰——就像他徒劳地想为袁术挽回败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阎象苦笑。这道理他比谁都懂,可当主公执意逆天改命时,谋士的筹谋终究抵不过人心的贪婪与虚妄。他抖落蓑衣上的水珠,转身踏入更深的雨幕,身后的脚印很快被积水填满,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暴雨倾盆,宛城的街巷化作泽国。宛城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积水顺着沟渠奔涌,似是要将这乱世的纷争都裹挟其中。这场大雨,不仅浸透了阎象的蓑衣,更让本就波谲云诡的天下局势,再度发生微妙而剧烈的变化。
颍川曹操的势力,可谓如日中天。他如今占据颍川、陈国两郡,以许昌为根基,军事上兵强马壮,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他早已对袁术的地盘垂涎三尺,豫州之战,曹刘联军对孔伷残军穷追猛打,一旦豫州全境陷落,曹操大军挥师汝南便如探囊取物。汝南作为袁术的粮仓和抵御北方的重要屏障,若落入曹操之手,袁术势力将遭受重创,北方局势也将进一步被曹操掌控。同时,曹操对昔日与袁术的恩怨耿耿于怀,睚眦必报的性格,让他绝不会放过这次彻底击垮袁术的机会 ,甚至还可能借此威慑其他诸侯,进一步扩张势力范围。
南方,荆州刘表坐拥荆襄九郡,兵精粮足,守着富饶之地,向来采取稳健的保守策略,只求自保,无意逐鹿中原。然而,一旦袁术势力在曹刘联军的攻势下土崩瓦解,南阳成为四战之地,刘表便不得不重新审视局势。袁术的覆灭可能导致权力真空,周边势力必然会争相填补,刘表为了自身安全和利益,也会开始谋划行动,或出兵抢占部分地盘,或加强边境防御,防止其他势力趁机侵犯荆州。何况南阳本就是荆州的地盘,哪怕是刘表,只怕也会对南阳起些心思。
江东孙坚,凭借长江天险和江东子弟的勇猛,在江南地区站稳脚跟,势力不断发展壮大。孙坚野心勃勃,一直觊觎着中原的广袤土地和丰富资源。袁术若倒台,周边势力的格局被打破,孙坚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可能会与刘表产生利益冲突,争夺长江中游的控制权;也可能与曹操、刘备等势力产生摩擦,在乱世中寻找新的扩张机会。
至于刘备,虽暂与曹操结盟,但他素有大志,以兴复汉室为己任,绝非甘居人下之辈。然而刘备与曹操结盟,乃为同讨袁术。
一旦袁术为之消灭,刘备必然会重新规划自己的战略,与曹操的联盟能否继续维持,充满变数。只因,袁术若灭,曹孟德必趁机扩张,届时他的地盘,绝不只限于豫州一州。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袁术,在僭越称帝后,早已成为众矢之的。他不顾天下舆论,沉迷于权力的幻想,错把玉玺当作掌控天下的凭证,忽视了民心向背和真正的统治根基。如今,外有曹刘联军的强大攻势,内有粮草供应紧张、军心不稳的问题,随着豫州的局势恶化,汝南危在旦夕,袁术的势力摇摇欲坠,覆灭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这场宛城的大雨,冲刷着大街小巷,也冲刷着旧有的势力格局。诸侯们在雨幕中暗自谋划、调兵遣将,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改变天下局势的走向。新的纷争与角逐即将拉开帷幕,乱世的战火,在这场大雨之后,烧得愈发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