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
暮雨潇潇,青瓦滴水。
徐谦倚坐于廊下,看着庭中雨丝落入水缸,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手中摊着的是东厂快马连夜送来的密报,纸面尚有雨痕未干。
他将奏章合上,手指轻轻叩着案几,半晌才缓缓开口:
“看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若不是戳中了命门,怎会有人急着让他死在牢里?”
语气不重,却带着一丝冷冽。
接着他又取来一旁两封密件,烫着封蜡未融。他轻启封口,目光扫过,只见标题赫然两字——“暴动”。
徐谦眉头一挑:“终于动手了?”
这两封密报,来自苏州。
内容很明确,苏州罢市已演变为暴乱。
贺家,动了。
罢市持续十日,苏州全城布匹停工、盐道封闭、米粮断供,街巷沉寂,买卖全无。
百姓最初还以为几日便会恢复,可七日一过,米价翻倍,十日后,街口粥棚排起长龙,饥民纷纷打破沉默,开始哄抢粮行。
坊间传言四起
“朝廷不顾百姓死活!”
“贺家若不出粮,就让咱们跟着饿死么?”
“他们要让满城饿殍,好看给谁看?”
更有人言之凿凿:
“这是贺家做给京城看的,要让朝廷明白,若无江南商贾,大明就得饿死!”
这话传到徐谦耳中,他反而笑了,笑意冷峻:
“他们倒是想得明白。只可惜,还是下早了。”
正当苏州米荒最重、百姓濒临暴动之际,一道消息如疾风般传遍全城——
四海商会,开仓放粮。
从南方海路,整整一百三十艘粮船,自安南而来,连夜入港。
米粮落地,装车送往苏州府内四海商会旗下米铺,分布各街。每铺限购,每人每日一斤,平价不涨,一石不多收一钱银。
与此同时,四海商会旗下的油盐铺、布庄、日用百货,也陆续恢复营业,全部标注“原价不涨”,甚至部分还贴出“本月亏售”。
更重要的是,这场“平价救市”,不是慈善——而是系统性地“夺命”。
四海商会大手笔一出,贺家长达十日的封城式罢市,瞬间土崩瓦解。
百姓不傻,哪管你谁掌商会?谁卖米,他们就认谁。
更有苏州学子在街头大声疾呼:
“救百姓于水火者为义!断民生者为贼!”
原本沉默观望的苏州百姓,立场开始松动——
“贺家算什么?”
“我饿三天可以,饿十天还不让我买米?哪有这样的理!”
“听说这四海商会,是越王殿下创的,至少人家不黑心!”
罢市的局,被四海商会一刀斩断。
贺家震怒,罢买罢卖无效,他们想打“民心战”,却没想到有人粮多、船快、手段比他们还狠。
于是,事情变了味。
不再明着斗,而是转入暗道。
贺家不再号召罢市,而是悄悄召集江南诸商,暗中筹银,买人、买力——用更低端、更血腥的手段。
镜头转向苏州府。
这一日,天灰风重,大街小巷却闹哄哄。
四海商会旗下位于十全街的“万通米铺”刚开张,铺面门口便围了一群人。
最初是排队买米的百姓,但很快人群中多了几张生面孔。
他们穿着破布短衫,头裹青巾,脚下满是泥污,模样像是地痞流氓,三五成群,混在百姓中,眼神却滴溜乱转。
忽然,一声哨响。
“砰!”
一块石头砸破米铺招牌,接着几人冲上前砸门、推人,嘴里还喊着:“黑心商会!卖死米!坑人钱财!”
混乱开始蔓延。
有人扯下店门布帘,有人打翻米缸,更有人开始趁火打劫,抢米、抢银、抢什么都抢。
米铺掌柜还没反应过来,伙计就被打得满头是血。
更有几个疯了一样的青皮,手里拿着匕首,冲向店内,一把火油泼在柜台上就要点火。
“烧了这狗铺子!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苏州的主!”
围观的百姓惊叫连连,却又不敢靠近,场面一片失控。
四海商会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五条街外,商会护卫队调动百余人,快步而至,身穿黑袍皮甲,手持铁棍,当街清剿。
“擅闹商号者,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黑甲护卫迅猛出击,三十余名青皮当场被擒,七人重伤,五人逃入小巷,尽数追捕。
百姓目睹这场“清街”,震撼得说不出话。
原来这四海商会,不只是卖粮那么简单。
更有意思的是,事后这场暴乱的调查中,一名被捕青皮吐出一句话:
“我们是受雇的,一人三两银子,砸一家铺子给五两。”
“谁雇的?”锦衣卫冷声问。
青皮不敢说,只低头道:“我只认钱,不认人……”
......
消息传到京师,当天午后即被送入内阁机要处。
徐谦案头,金丝紫笺,一字不差地写着苏州暴乱之情。
青皮打砸、商铺焚毁、市井死伤、百姓惊惧。
徐谦翻阅完毕,轻轻将奏章合上,唇边浮出一丝讥笑:“贺家这是狗急跳墙了。”
他右手食指轻叩案几,声音清脆而有节奏,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原以为不过是场商贾与朝廷的博弈,贺家倒好,把自家变成了火药桶。”
他盯着案上的密报,缓缓吐出几个字:“乱民闹事,杀人放火,已非抗税,而是,谋乱。”
“既是谋乱……”徐谦语调一转,眼神一凛,“那便不是商事,是军事了。”
“通倭刺使,证据已明,苏州贺氏,一案两罪。”
“这场乱,不止要断他们的生意,更要断他们的胆!”
与此同时,徐谦亲自下令:“苏州已乱,允苏州知府调兵镇压,贺家为首,着即查抄问斩!”
务必在七日内查封苏州贺氏盐庄,查其账册、断其商路、封其库银,凡有联名抗税之人,逐一登记在册,秋后算账!
一语落定,杀机乍起。
片刻之后,一道朱批自内阁发出,飞快送往苏州府。
苏州乱象,已脱离了“罢市”的范畴。
一场原本由征税引发的商人抵抗,如今演变为一场地方与朝廷、富商与新贵之间的全面对决。
而在这场风暴背后,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悄然调转风向。
而那双手的主人,依旧坐在京中小雨潺潺的廊下,缓缓饮茶,目光如渊。
江南的罢市,似是一场自发的民意抗争,但实则是商权与皇权、法治与特权的一次正面碰撞。
朝廷默不作声,商人节节紧逼。
可在这局之中,真正握剑的人,并非贺南楼,而是首辅徐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