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列夫没直接回答，抬手指了指城门洞子对面那块新竖起来的、刷了白漆的大木板，木板上贴着几张写满墨字的纸，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霍尔普制式灰布衣服的年轻办事员，正给几个不识字的老人念着。
“喏，看那边，新贴出来的告示，霍尔普人刚贴的，就在那上头写着呢，新鲜出炉。”
伍德顺着他指的方向使劲看，可那木板上密密麻麻的字在他眼里就跟天书上的鬼画符一样完全看不懂，他急得抓耳挠腮，脖子伸得老长“写的啥？老列夫你快说说上面到底写的啥？跟我卖柴有啥关系？”
老列夫见他真急了，脸都涨得通红，也就不再卖关子，压低了点声音说“上头说啊，他们在城南边、灰石山脚那建的那个大厂子，叫什么‘能源厂’的，地基打得差不多了，厂房也快起好了，估摸着下个月就能开张。”
“等那厂子一开张，管道再铺好，以后城里就不兴各家各户自己烧柴火取暖做饭了，统一用他们那个从厂子里送出来的‘能源’，说是干净得很，拧个开关就来火，方便得要命，以后城里要搞什么‘集中供暖’，冬天屋里也暖和。”
伍德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大棒子在后脑勺狠狠敲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老列夫后面的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块刺眼的白木板，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点干涩的声音“这……这怎么能行？怎么能这样呢？”
伍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那我这柴火卖给谁去？城里人都不烧柴了谁还要我的柴火？”他赖以生存了快十年的营生，他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磨得满手老茧才勉强养活一家人的活计眼看就要被这玩意给顶了？
看他失魂落魄脸色发白的样子，老列夫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安慰道“唉，你也别急上火，其实啊也没你想得那么糟，你还年轻力壮的怕啥？不就是换个活法嘛，大不了去报名参加他们的建筑队啊！”
“我听在那边干过几天活的人回来说了，就是出力气挖土方、搬砖头、扛木料啥的，活儿是累点可工钱给得实在，听说一天下来比你现在砍一天柴、再挑到城里卖光挣得还多不少呢。”
老列夫的语气带着点羡慕，就像是说客一样继续道“而且是当天结钱或者几天一结，从不拖欠，还管饭管饱，糙米饭、咸菜管够，隔几天还能见点荤腥。”
伍德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裂着口子、沾着泥土和木屑的破草鞋没吭声，建筑队的事他其实也听人议论过，力气他有的是，从小干农活、砍柴火练出来的。
可心里就是不得劲儿，他舍不得这干了快十年的打柴卖柴的活儿，这活儿虽然苦点累点，夏天晒脱皮冬天冻裂手，可自在啊。
山里头的空气是新鲜的，林子里鸟叫是好听的，累了找个树荫坐下啃两口自带的干粮，然后喝口山泉水，那份踏实，那份跟林子打交道的熟悉感，是工地上那叮叮咣咣、尘土飞扬比不了的。
老列夫见他沉默以为他嫌工地活太累太脏，又接着说着，这次语气更轻松了些“再说了伍德，你家那俩大的，杰克和小姑娘，上学念书之后也不用你操心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伍德猛地抬起头，一脸茫然甚至有点惊恐“啥？上……上学？念书？啥意思？杰克还得帮我干活呢！”
他本能地想到了儿子那点用处。
老列夫再次指了指那告示板，提高了点音量好让伍德听清“那上面还说了，城里马上要开个‘学校’，就是教娃们认字、学算术、学额，总之是以前贵族老爷们家的孩子才能学的那些东西的地方。”
所有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娃，甭管是男娃女娃都得去上学，这是霍尔普的规矩！每天上半天课还不收钱，不光不收钱每天还管两顿饭，早饭和午饭管饱。”
“要是家离得远，像你们村到城里要走个把钟头的还能住校，那样课就是上一整天，就是得自己带铺盖卷儿过去。”
“啊？！！”伍德再次傻眼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比刚才听说不让烧柴火还要懵，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他那个九岁的大儿子杰克虽然调皮捣蛋，但已经能帮着他去林子里捡些枯枝败叶了。
这些树枝虽然卖不了钱但自家烧火做饭顶了大用，能省一点是一点，要是儿子被弄去上什么学谁去捡柴？家里烧什么？难道以后连自己家烧火都要花钱买那个‘能源’？这……这简直是雪上加霜！日子还怎么过？他仿佛看到家里的炉灶冰冷地熄着，老婆愁眉苦脸，孩子们饿得直哭。
“这……这……”伍德急得直搓手，粗糙的手指互相摩擦着发出沙沙声，他嘴里‘这’了半天，脸憋得通红也说不出句完整话。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煮沸的粥，不让烧柴了营生就要断，儿子要去上学了少了个帮手，家里烧火做饭可能还要额外花钱……这一连串的变化，像几块大石头一样劈头盖脸砸下来，那是又快又狠，砸得他晕头转向根本喘不过气。
他所知道的那点活命经，砍柴、卖柴、省吃俭用、让孩子早点干活补贴家用……这些仿佛一下子全都没用了，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新规矩给掀翻了。
“走了走了！前面的动起来，赶紧的！”城门洞子那边传来霍尔普办事员的吆喝声，挡路的魔轮总算笨拙地挪出了城门洞子，队伍开始像解冻的溪流缓缓向前移动。
轮到伍德了，他脑子里还嗡嗡响，机械地递上那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硬纸片，年轻办事员动作麻利地扫了一眼，然后挥挥手“行了，走吧。”
伍德像梦游一样把凭证胡乱塞回怀里，重新背起空荡荡的柴架迈出了阴凉的城门洞子，走进了外面有些刺眼的阳光里，回家的路还是那条被踩得发白的土路，路边的田埂上野草青青，远处熟悉的灰石山轮廓依旧。
可伍德心里头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大磨盘，感觉脚下踩着的土地好像都跟昨天不一样了，变得陌生而充满未知，他下意识地又用力按了按怀里那几张薄薄的被称为‘建设纸币’的钱，那是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
沃尔夫城在霍尔普人手里，正飞快地变着模样，简直是一天一个样。
新的道路在规划，新的房子在搭建，那种叫魔轮的怪物在奔跑，那个神秘的能源厂在崛起，这变化像一股看不见却力量惊人的洪流，裹挟着城里城外像伍德这样的小人物身不由己地往前奔去。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明不明白，看得懂看不懂那告示上的字，都得跟着走，前方的路是更宽了还是更难了？伍德看着脚下扬起的尘土，心里一点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