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深夜,丑时一刻,(凌晨1点15分)。
福建省,漳州府,海澄公府邸。
议事大厅,寂静如鸟,落针可闻,灯火摇曳,忽明忽暗,跟鬼火上身似的。
大清国,海澄公黄悟,端坐在主位上,神情木然,仿若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主桌上的茶水,早就没了雾气,烟火气,冰冰冷冷,一口喝的心思,都没有啊。
左右两侧,清一色的老武夫,一众心腹大将。
副将苏明,亲兵大将黄易郎,嫡长子黄芳度,侄子黄芳世,参将吴淑,游击黄凯,郑元恺。
一个个大老爷们,端坐在座位上,愁眉苦脸,愁云惨淡万里凝,跟死了爹妈,妻儿似的。
没错的,厦门岛的延平王,能收到了消息,西南朝廷在广州城聚兵。
同样,消息灵通的海澄公,就在漳州府,也不甘人后,很快也收到了相关消息。
当然了,两方势力的反应,肯定是不一样的。
延平王那边,顶多就是一个惶恐,心神不宁,不知所措而已。
满清海澄公,那就不行了。
全员恐慌,肝胆俱裂,五脏六腑俱焚,被吓了个半死,惶惶不可终日。
上一次,大明朱皇帝,兵临广州城,拿下以后,又很快回师滚回去了。
那时候,黄悟这个老海盗,还能稳得住,端得住,松了一口老仙气。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总督李率泰还在呢,福建兵马也不少。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是真的怕了。
自家事,自己知,自己头顶上的国公爷帽子,到底是怎么来的,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
西南朱家贼皇帝,再次发兵南下,聚兵在广州城。
时至今日,那就不一样了啊。
傻子都知道,第二次,再发兵,实力上,肯定是更上一层楼的。
如今,厦门围攻战,清军惨败,伤亡惨重,才过去半个月时间。
他妈的,那帮大西贼,就在广州城,聚兵五万,十万的,更多的兵马。
很自然的,黄悟就戏精上身了。
以为明狗子要东出,杀进福建省,破了他的漳州府,踏平他的国公爷府邸。
恐怖啊,恐慌啊,要人命了啊。
现在的福建,是什么鬼样子,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伤亡太大了,至少两万以上的精兵,全部埋在在厦门之战,变成了水鬼。
不说别人吧,他自己就是伤亡惨重。
他这边,参战的兵马,总共有八千人。
本部精兵五千,满蒙精兵一千,绿营杂兵两千。
一场大战下来,伤亡了四千多人,超过了一大半。
满蒙一千人,没了800多,最后清点下来,就剩下莫洛浑,还有身边的一百多残兵败将。
黄悟本部,也没了2千多,剩下的兵将,还不满3千,也是惨不忍睹。
参将郑纯,游击将军苏亮,当场就阵亡了,被炸成肉渣渣,下海喂了鲨鱼。
其他的守备,千总,百总,阵亡的更多,一大坨的,黄悟都懒得惦记了。
福州,泉州那边,他也都听说了。
主帅达素,已经吐血卧床了,亲自上书紫禁城,要认罪认罚,承担战败的罪责。
如今,泉州,福州,肯定都没希望了。
他一个小小的漳州府,才几千兵马,能干啥子啊,肯定顶不住的。
西南明贼,大西贼,十几万精兵,天兵天将,也就是一哆嗦的功夫,就能推平漳州府。
“咕噜、咕噜咕、、、”
万籁寂静,枯坐了半宿的黄芳度,肚子都开始打鼓了。
今年的他,也就22岁,二世祖一个,哪里吃过这个罪啊。
大半夜的,开一个会,争吵,讨论,沉默了大半个晚上,肚子都饿扁了。
没得办法,年轻人,火力旺,消化能力更强,肯定得饿肚子,吃不消的。
“哼”
一直低头苦思的黄悟,瞬间就被这个肚子叫响声,给吵醒了。
很不满的冷哼,横眉瞪了一眼,把嫡长子吓了一大跳,不敢与之对视。
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海澄公也有点难受啊。
自己拼死拼活,偷鸡谋划了半辈子,呕心沥血,太不容易了啊,才拿到满清的一等公。
想不到啊,朱家贼皇帝,这么快又发兵了。
看这个架势,是要东进福建,他的海澄公,漳州府,怕也是保不住了啊。
“叔父”
左右都不说话了,这时,侄子黄芳世就开口了。
私底下,他肯定不会叫海澄公的,叫叔父才能显得亲近啊。
他妈的,他也是年轻人,饿扁了啊。
这个该死的会议,开了那么长时间,瞎耽误时间。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寂寞,不言不语,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说”
老阴比黄悟,脸色继续阴沉,头也不抬的,喷出一个字。
得到准许的黄芳世,立马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道:
“叔父啊”
“侄儿听说了,那个马得功,还在边境上啊”
“他手底下,还有一万大军啊,就驻守在和平县,永定县”
“广州的明狗子,大西贼,即便是要出兵,也是从下面打上来”
“到时候,顶在最前面的,还是那个马得功”
、、、
“呵呵”
不待这个小年轻说完,黄悟就抬头了,嘴角上扬,呵呵嘲笑着。
“你啊”
“懂个锤子啊,知道个啥啊”
“马得功,也就是一个总兵,哪里来的一万大军”
“这个大清国,一个总兵的兵额,也就三千兵将”
“这么多年,打生打死的,能剩下多少,鬼知道空编多少啊”
“还有啊,这个年头啊”
“来来来,你告诉本公,那个兵头,不吃肉,不喝兵血的”
“他的兵营,肯定有一万人”
“其中的五千,还是李率泰给他抽调的,各州府的绿营兵”
“剩下的,都是杂役,丁壮,民夫,填壕沟的炮灰啊,顶个锤子啊”
、、、
年纪四十三的老海盗,早就看透了这个世道。
什么狗屁大军,真正的精兵,其实都是不多的,都是号称的。
就他自己,半个月以前,还号称一万大军,其实呢,真正的精锐,不多的。
对面的厦门郑狗,号称二十万大军。
呵呵,其实呢,真正的精锐,估计五万都不到,假大空,喊口号而已。
马得功,也是一个鸟样子,骗不了他这个海澄公。
开玩笑,他这个大清一等公,开府漳州,军政一把抓,也就养精兵五千。
“你们呢”
“都哑巴了,都说一说”
、、、
训斥了大侄子,一脸疲惫的黄悟,又把枪口对准了部将。
他妈的,在这个会客厅,他年纪最大,活的最累啊,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
大家都是一个团体,沉默不语,算个什么屁事啊,一群吊毛仔。
总不能,这个漳州府,都是他黄氏一家人的吧。
你们这帮老杀胚,老海盗,是不吃不喝,还是没有领俸禄,没拿好处啊。
“呃、啊、、、”
左右两侧,五个大将,苏明,黄易郎,吴淑,黄凯,郑元恺,黄飞羽。
一个个老武夫,老海盗,你看我,我看你。
摇头晃脑,眼神飘忽,眼神空洞,左躲右闪,支支吾吾的,呃呃啊啊的。
干尼玛的,你个一等公,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他们能说啥子啊。
半响后,还是副将苏明站出来,低着头,小声开口:
“海澄公”
“咱们啊,还是找援兵吧”
“福州府,有安南将军,李总督,靖南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兵将,肯定是不行的”
、、、
“哼”
不用副将说完,没得耐心的黄悟,又是冷哼一声,脸色更难看了。
当然了,他也就是冷哼一声,不敢过多的训斥,或是大声羞辱。
自己的副将,本身就是势力最大的一个军头,贼心眼一大堆,不是啥好人。
这个苏明啊,老调重弹,屁话啰嗦,屁用没有的狗玩意。
求援的信,早就发出去了,从广州城,第一天聚兵的时候,他就去找援兵了。
可是呢,有个几把吊用啊。
福建三巨头,一场厦门围剿战,都快被打崩了。
达素,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半死不活的,屁事不管,就等着朝廷的降罪诏书。
李率泰,这一次,精锐督标营,出兵不少,残血了一大半,也是半死不活的。
靖南王耿继茂,这个老贼头,倒是有兵有将。
出兵最少,临阵派出去冲杀的,就更少了,好像只有五六百人。
如今,这个老贼头,反而是整个福建省,势力最强大的。
可惜,这个靖南王,一点都靠不住啊,能不跑路,就该烧高香了。
十几年来,这个老贼头王爷,被他卖掉的队友,数不胜数,血债累累啊。
“呵呵”
副将苏明,听到海澄公的冷哼,也不气馁,更没有生气。
于是,又抱拳拱手,行了一个礼,呵呵尴尬一笑,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又不是大清一等公,也不是开府漳州的第一人。
苏明的手底下,本来兵马就不多,一千多人,还是堂兄苏茂留下的。
这一次围攻战,他也伤亡惨重啊,死伤过半,也就剩下几百人。
他妈的,凭什么啊,大家是一起反了延平王,投靠了满清鞑子。
可是呢,所有的好处,都给你个黄悟拿走了,子子孙孙,荣华富贵。
更可气的事情,就是这一次的厦门围攻战。
晌午过后,郑逆水师大反攻,形势危急,将士们都顶不住了。
可是呢,这个海澄公,硬是站在身后,手里捏着两千精兵,见死不救,冷眼相看。
现在,西南的大西贼,聚集了大量的精兵,又要干福建了。
这时候,你个海澄公,又想起了大家伙,又要大家站出来,一起扛所有的罪责和风险。
怎么可能哦,他苏明又不是傻子,他堂兄苏茂,也不能白死啊。
反正,福建省,有达素,李率泰,靖南王,海澄公,一个个都是军阀大佬。
他一个小小的副将,算个屁啊,蹦一下就没了。
在其位,谋其政,官帽子有多大,就该承担多大的罪责,抵抗明贼的重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