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不一样……”那名老人摇了摇头,解释道:“他们不是官府里头的人,也不是官面出身,听说原本都是工坊里头的熟练工、高级工、主任工头什么的,靠着什么吃回扣什么攒下一笔钱,就跑回村里来收地,每次都是一片一片的收。”
“好多都是军工厂出来的…….”旁边有人补了一句,那老人赶忙点点头:“对,大多都是军工厂和官营工坊里出来的,听说里头福利好,吃回扣也没人管,私厂里头吃回扣还得顾忌厂主坊主,军工厂里头却不用顾忌,甚至还鼓励工人吃回扣,说是什么提高生产效率什么的。”
牛德东皱了皱眉,红营的军工厂是最早开始发展的工商业之一,红营在占据大半个江西之后,将原本石含山和江西各地清军的兵工厂,还有地主团练的私厂重新统合整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工厂,自然没有什么标准生产的概念,各个工坊标准不一,工人师傅经验也不同,工具设备差异也很大,甚至统一的度量衡都没有,有的甚至还在用汉唐时期的尺寸丈。
还有以前各地的游击队自办的兵工厂,游击战居无定所,兵工厂跟着游击队到处跑,自然只能因地制宜有什么用什么,用土办法造一切能用的装备,没有生产标准,没有管理流程,更没有质检体系,都是依靠经验和目测感觉去生产,装备武器只要能用就行。
这种混乱的情况,导致军工厂生产出来的各式武器装备质量不佳,火炮火器炸膛哑弹的情况一直不少,刀枪弓箭之类的冷兵器和盔甲等装备也常有粗制滥造的时候情况,待红营在江西站稳脚跟,这些军工生产的坏习惯自然不可能再放任下去,由后勤总处牵头,以红营石含山兵工厂为中心,划区整合江西各类军工厂。
之后红营开始进行后勤改革,原参谋处中又专门划分出军工处和后勤处,军工处又以各州府府城为中心建立军工办事处,办事处则将州府范围内的小厂、旧厂和手工作坊统一合并或淘汰,建立起多达上百人至两三千人的大型军工厂,然后又建立起培训机制,将工人集中起来进行标准化培训,又综合清廷和西蕃的标准,重新订立了一套生产流程和生产标准。
实际上,红营治下各个工坊工厂的规定和福利,还有工商业相关的法律条规,基本都源于红营对军工厂的整合分工的探索,若说工人能赚钱,军工厂里的工人自然是第一批赚到大钱的。
“那些军工厂里头的熟练工和高级工,攒够了钱就辞职不干了,回村子里买屋买地……”那名老人在井边嗑着烟杆,继续说着:“他们买地都是整片整片买,专挑好田平地,一次就买个几十亩、几百亩,自己自然是种不过来的,就只能雇人来种,好多去城里的后生进不了厂,又吃不了扛包杂务的辛苦,就给他们雇来当佣农,这些新地主跟厂子里多少有些关系,干得好的佣农也会推荐到厂里去。”
“他们和厂子里有关系嘛,知道厂里需要什么农产原料,就专门种那些农产,然后和厂里订约,通通都给厂里收走,咱们自家种的农产,厂子里自然是不收的,甚至是合作社公田的产出,以前还有盈余拿到市场上去卖,现在都没人收了,除了部队和官营厂统购统销的那一部分,其他的都得烂在手里。”
“说起合作社的公田,这位干部您应该也去看过了吧?那些新地主有门路,赚钱多,发的钱也多,村子里的青壮要么跑去城里等着招工,要么就去给新地主当佣农,合作社的公田都找不到人种,好多都抛了荒,而且合作社的公田不是不准买卖的吗?但私下里头许多名义上还属于合作社,实际上都已经卖给那些新地主了,要不然根本就找不到人来耕种不是!”
牛德东面色一冷,猛的回头看向附近跟随的一名干部,那个永宁县合作社的社长已经是面如土色,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站立不住,豆大的汗水爬满了额头。
那名老人沉在自己的感慨之中,仿佛是专程来吐苦水的,一点也没意识到牛德东和那些干部的情绪,依旧絮絮叨叨的说道:“那些个新地主,眼里只瞧得上好田平地,想方设法的去占合作社的公田,咱们这些山田他们看不上,也没人要,咱们也种不过来,就只能扔在地里抛荒了。”
“关键是,那帮新地主圈了地也不种粮食,只种工厂需要的什么‘经济作物’,那么多好田肥田改种经济作物不种粮食了,那以后吃什么?总不能去吃工厂里头产出来的笔墨纸砚、衣服鞋袜什么的吧?”
牛德东双目微微一眯,转过半个身子扫视着身后一众永宁县当地的干部,人人都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只有邱致现捧着肚子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牛德东又转过身来,柔声问道:“老人家,这招工和新地主的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段时间了,从红营开始搞兴工兴商之后就陆陆续续出了这些事,不过要说什么时候突然多起来了…….应该是从去年秋末开始的吧?”那名老人和身边几个村民确认了一下:“对,从去年秋末开始的,到今年年初村里的青壮就跑得差不多了,这位干部您看看,如今都到了初秋了,这村子里头还有几个能秋收的劳力?”
“是啊……”牛德东又转过身来看向那些干部,面上冰冰冷冷,双目之中却几乎要喷出火来:“去年秋末开始的,青壮劳力跑光了,田地都给新地主圈去种经济作物了,要么就抛荒了,没人种粮食了,可今年永宁县交上来的夏粮,却比去年同期多了近三成,执委还给你们发了表彰…….”
“我倒要问问你们,这么多粮食,从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