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硕十年秋,沈相府的朱漆大门被铁链拽倒时,扬起的尘埃遮天蔽日。
陆锦棠勒马立于朱雀大街,看着刑部官员将刻着\"忠勤体国\"的鎏金牌匾砸成碎片。
三个月前管家暴毙前吐露的真言,此刻化作无数枷锁,将沈党余孽锁进大理寺地牢。
宫墙内,皇帝将染血的密账摔在龙案上,朱笔狠狠戳破\"北启玄铁交易\"的记载。
\"传旨!凡沈贼当政期间所定冤案,三日内重审!\"
旨意如惊雷炸响,当夜大理寺的烛光便彻夜未熄。
陆锦棠站在陈阁老故居前,看着新任大理寺卿亲手揭下蒙尘的白绫,褪色的\"清正廉明\"匾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陈阁老悬梁时用指甲刻下的遗愿。
\"父亲,你看!\"清脆童声惊破沉寂。
陆锦棠低头,2岁的大儿子清元正拽着他的衣袍,肉乎乎的手指指向街边。
只见几个老吏抬着\"平冤昭雪\"的木牌走向陈府,围观百姓突然齐刷刷跪地,此起彼伏的\"青天大老爷\"声浪里,陆锦棠眼眶微热。
这孩子生在暴雨夜,哭声嘹亮如破晓晨钟,倒真应了\"清泉涤浊\"的吉兆。
冬寒料峭时,恩科贡院的号舍亮起千盏油灯。
唐家航握着冻僵的手,在考卷上写下\"革除弊政十策\"。
墨汁渗入泛黄的宣纸,恍惚间他又看见年前那个雪夜:叔父被沈党爪牙拖出府邸,官印滚落时砸在他脚边,冰凉的触感至今难忘。
此刻袖中藏着的江州漕运账本,边角已被他摩挲得发毛——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是叔父用半生清名换来的证据。
放榜那日,唐家航的名字赫然列在二甲头名。
金銮殿内,他望着龙椅旁的陆锦棠,突然想起殿试时皇帝的问话:\"若为户部主事,当如何清查沈党私产?\"
他当时答:\"溯其源,截其流,掘地三尺亦要寻出藏金窟。\"
此刻陆锦棠投来的目光,竟比皇帝的嘉奖更让他心潮翻涌。
是夜,陆府后园飘来桂花酒香。
杨明汐抱着熟睡的清远,看丈夫与唐家航对坐饮茶。
\"阿航在江州治蝗灾的法子,可否详细说说?\"陆锦棠展开江南水患图,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映在竹帘上,恍若并肩作战的将士。
唐家航正要开口,忽闻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正是沈相被问斩的时辰。
……
明硕十年初冬,初雪落满京城时,陆府的暖阁里熏笼烧得正旺。
杨明汐扶着廊柱望向庭院,腊梅枝头凝着冰晶,恍惚间又看见半月前沈相伏诛那日,同样的雪粒子打在刑场的青石板上。
腹中突然一阵坠痛,她下意识扶住腰侧,贴身丫鬟小翠惊呼着扶住她:\"夫人!莫不是要生了?\"
消息传到兵部衙门时,陆锦棠正在绘制北境布防图。
狼毫笔陡然折断,墨汁溅在\"玄铁弩\"的标注上,晕开一片深黑。
他想起前段时日,陈阁老的孤女捧着血书跪在府前,那时杨明汐的孕肚才刚显形。
\"备马!\"他掀翻案几,披风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马蹄踏碎积雪的脆响惊飞了檐角冰棱。
暖阁内已忙作一团。
稳婆隔着帷帐高声报喜:\"将军莫急!夫人胎位顺得很!\"
陆锦棠攥着帷帐流苏的手青筋暴起,听见杨明汐压抑的喘息声,突然想起现代产房外刺眼的红灯。
那时小儿子清泉出生,他也是这样焦灼地数着秒针。
忽然一声洪亮的啼哭划破雪幕,稳婆抱着襁褓笑盈盈走出:\"恭喜将军!是个七斤八两的胖小子!\"
孩子的脸皱巴巴的,却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剑眉。
陆锦棠小心翼翼接过,指尖触到那温热的小身子时,心脏猛地一缩
——这就是他的清泉,跨越时空来寻他的孩子。
杨明汐虚弱地靠在锦被上,鬓角汗湿的发丝粘在苍白的脸颊:\"你看他眼睛,多像你在现代时的样子...\"
三日后落雪初晴,陆锦棠抱着襁褓站在窗前。
阳光穿过冰花,在孩子粉嫩的手背上投下细碎光斑。
他想起唐师爷临终前的遗愿——\"若有朝一日沉冤得雪,望陆将军助我儿归家\"。
如今唐家航已在户部崭露头角,可那被沈相流放岭南的唐家二房女眷,至今仍在瘴疠之地受苦。
\"在想唐大人的事?\"杨明汐披着鹤氅走近,目光落在孩子紧闭的眼睫上。
\"昨日我让小翠翻出些旧衣料,想给清泉做个虎头帽,却找出你从现代带来的那块怀表。\"她从袖中取出黄铜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清泉\"二字,那是他亲手为现代的儿子刻的。
深夜,陆锦棠在书房摊开岭南舆图。烛火下,唐家航递来的密信泛着微光:\"叔母染瘴垂危,岭南经略使乃沈党余孽,百般阻挠...\"
他提笔蘸墨,却在\"调兵\"二字上顿住
——沈相刚伏法,此时动兵恐引朝堂非议。突然窗外传来清泉的啼哭,那哭声像根细针,刺破了他所有犹豫。
五日后,一支轻骑悄然离京。
陆锦棠将虎头帽塞进包袱,想起杨明汐为孩子缝帽子时,指尖被针扎出的血珠。
官道上积雪渐深,斥候快马回报:\"将军!岭南经略使已将唐家女眷转移至崖州!\"
他勒紧缰绳,寒风吹得披风猎猎作响——当年陈阁老悬梁前,也曾托人送来带血的密信,如今绝不能让唐家重蹈覆辙。
唐侍郎骑着瘦马赶上来的时候,陆锦棠已经带着部下到了崖州!
崖州的海风带着咸腥,唐家老宅的断壁残垣间,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蜷缩在角落。
唐家叔母咳着血抓住陆锦棠的手:\"将军...我儿可安好?\"
陆锦棠扶起妇人,看见墙角竹筐里躺着个襁褓,里面的女婴正睁着大眼睛看他——那眉眼,竟与清泉有三分相似。
唐侍郎上前一把扶住妇人,老泪纵横,“弟妹,是大哥我无能,让你们受累了!”
回京那日恰逢上元节。
陆锦棠的马队穿过挂满花灯的朱雀大街,百姓们认出他腰间的虎头纹佩,纷纷跪地叩拜。
唐家航扶着堂叔母走出车厢时,看见城楼上杨明汐抱着清泉向他招手,孩子手里晃着的,正是那只刻着\"清泉\"的怀表。
暖阁内,杨明汐将唐叔母让到熏笼旁,亲手递上姜汤。
陆锦歌也在一旁帮着端茶递水,擦头抹汗。
唐家航抱着妹妹跪在陆锦棠面前,却被他一把扶起:\"你叔亲在天有灵,看见你们兄妹团聚,定会欣慰。\"
这时清泉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住唐家航妹妹的手指,两个孩子的笑声混在一起,像雪后初融的泉水叮咚。
窗外,新一轮春雪正悄然落下。
陆锦棠望着膝下两个孩子,想起现代小儿子曾说想看真正的雪。
此刻怀中的清泉正啃着虎头帽的绒球,而唐家航的棠妹妹,则好奇地摸着他带来的怀表
——时光在此刻重叠,那些跨越生死的牵挂,终于在这片雪霁初晴的天地间,织成了最温暖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