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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命扶着谢长风走下观星台时,夜风已褪去了先前的凛冽,裹着山间草木的清香漫过来,拂在脸上竟带了几分暖意。他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谢长风,对方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从急促转为悠长,苍白的脸颊也洇开一丝淡淡的血色,像雪地里初绽的梅。肩头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看着谢长风安稳的睡颜,那痛感竟似被这暖意冲淡了许多,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有谢长风在外门坐镇,有凌宗主暗中照拂,他望着山下渐次亮起的灯火,心中悄然生出一丝期盼——或许往后的路,真能少些荆棘,多些坦途。

三日后,谢长风从魏长老的丹房醒来时,外门的公告栏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那公告栏是块饱经风霜的玄铁,黑沉沉的表面被无数只手摸得发亮,此刻正牢牢粘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纸上“任命谢长风为外门刑罚长老”几个字用朱砂写就,墨迹淋漓未干,在日头下泛着润泽的红光,像一簇跳动的火焰。旁边附着的画像里,谢长风虽面色仍带病容,唇边却抿着一道坚毅的线,那双眼睛尤其画得传神,锐利如剑,仿佛能穿透纸面,将周遭的目光一一洞穿。

“这人是谁啊?看着面生得很,莫不是宗主从哪个秘境里请出来的高人?”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弟子踮着脚,脖子伸得像只白鹅,手指着画像叽叽喳喳,声音里满是孩童般的好奇。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糕屑顺着指缝往下掉。

“你这丫头懂什么!”旁边一个背着药篓的少年慌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这是谢长老,化神期三重的大能!前几日观星台那边闹那么大动静,听说就是他一剑挑翻了三个内门弟子,连刘师兄都在他手里吃了亏!”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往后咱们外门,可算有靠山了!”

人群里的议论像潮水般涨起来,有惊叹,有激动,还有人悄悄抹起了眼泪——那是曾被内门弟子抢过灵田、夺过丹药的少年,此刻望着画像上谢长风凛然的眉眼,只觉得胸口堵了多年的郁气,终于能畅快地吐出来了。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外门。张天命在练剑场听到时,正挥剑劈开最后一缕晨光,裂天剑的锋芒划过空气,带起一串细碎的星芒。他只是微微一笑,指尖在剑鞘上轻轻敲了敲,心中却明镜似的——谢长风的上任,从来都不只是一个职位的变动,而是外门弟子挺直腰杆的开始。

这些日子,寒冰他们还在执法堂受罚,观星台的灵力虽浓,却难免显得冷清。张天命望着山下缠绕的云雾,突然生出下山走走的念头。自入神剑宗以来,他的脚步大多困在宗门之内,对山下的世界早已生出几分好奇。更何况,接个任务既能赚些积分兑换修炼资源,也能借此机会熟悉一番周遭地形,倒是两全其美的事。

通往任务堂的青石板路两旁,槐花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簌簌落在地上,铺成一条香雪大道。张天命刚转过一道弯,就见几个外门弟子抱着剑囊迎面走来。竹编的剑囊上沾着未干的晨露,映着日头闪闪发亮,里面的木剑偶尔碰撞,发出“叮叮”的轻响。往日里这些人见了他,虽会点头问好,眼神里却总带着几分外门弟子间的疏离,仿佛每个人都裹着层看不见的壳,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今日,他们刚撞见张天命的身影,竟齐刷刷停下脚步,腰间的木剑撞在剑囊上发出一阵急促的轻响,随即齐齐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张师兄好!”

为首的少年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连耳根都泛着热,声音都有些发颤,握着剑囊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张天命认得他,是上次被内门弟子抢了疗伤丹药,蹲在丹堂后墙哭了半宿的那个。当时那少年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紧紧攥着个空药瓶,像是攥着最后一点希望。还是自己追上去,将那瓶“凝肌散”从内门弟子手里讨回来,塞回他怀里时,少年眼里的光,亮得像星。

张天命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裂天剑,剑鞘微凉的触感让他心绪平和:“不必多礼,赶路吧。”

擦肩而过时,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惊叹,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碎,却又清晰地钻进耳朵里:“果然是他!听说前几日在观星台,连内门的刘师兄都栽了,还惊动了宗主和……那位大人物呢!”话里的“大人物”显然指的是绝影魔尊,那语气里既有对魔尊的敬畏,又藏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兴奋,仿佛张天命的荣光,也分了他们一缕似的。

“嘘——小声点!”另一个人慌忙打断,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喉咙里,“谢长老刚上任,谁不知道他是张师兄的人?往后可得规矩些,别给张师兄惹麻烦,也别给咱们外门丢人!”

张天命脚步未停,心中却泛起圈圈涟漪,像被石子投中的深潭。原来观星台之事早已像风一样传遍了外门,连这些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弟子都知晓了细节。只是不知他们是如何将谢长风与自己联系起来的,或许,外门弟子的眼睛,比他想的更亮。他摸了摸腰间的裂天剑,剑鞘微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倒让他灵台清明了几分——名声这东西,从来都是双刃剑。既是护着弱小的护身符,能让他们在面对内门时多几分底气,也可能是引来猜忌的祸根。往后行事,更需谨慎才是。

任务堂建在山坳里,是座宽敞的石屋,墙缝里钻出几丛野菊,黄灿灿的花瓣正迎着夕阳,开得热热闹闹。四壁嵌着无数木牌,密密麻麻写满了任务,有的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热门的好差事;有的则蒙着层薄灰,孤零零地挂在角落,显然许久无人问津。刚进门,负责登记的老执事就抬眼看来。这老执事被称为“万事通”,神剑宗外门的大小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为人处世也圆滑,见了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眼角的皱纹里仿佛都藏着故事。此刻他却像是被惊醒的猫头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连忙从竹椅上站起来,动作竟比年轻人还利落:“是天命啊?今日怎么有空来这?”

老执事慢慢地走到墙角,那里摆放着一个有些年头的陶罐。他轻轻地揭开罐盖,一股淡淡的茶香飘散出来。老执事熟练地从罐子里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生怕洒出一滴。

这是一个粗瓷茶盏,上面印着已经褪色的山茶花纹,看起来有些古朴。茶盏的边缘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似乎是使用过程中不小心磕碰造成的。尽管如此,这杯茶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尝尝,这是后山的云雾茶,今早刚采的,用山泉水泡的,润喉。”老执事的语气异常热络,与他平时的严肃形象大相径庭。他将茶盏递给张天命,递茶时,他那布满老茧的指节不经意间蹭过张天命的手背,就像砂纸轻轻擦过一般,但却带着一种朴实的暖意。

张天命微笑着接过茶盏,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一股暖流瞬间顺着掌心蔓延开来,仿佛一路暖到了他的心口。他轻轻抿了一口,茶香在口中散开,清新而醇厚,让人回味无穷。

“嗯,好茶。”张天命赞道,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容也因为这杯茶而变得柔和了几分。他的眼角微微眯起,映着窗外的日头,显得格外温和。

“连日来总在观星台附近修行,想接个任务,下山走走,换个心境。”张天命放下茶盏,缓缓说道。

“下山好,下山好。”老执事连连点头,目光在张天命身上转了转,像是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眼神里的欣赏之情简直快要溢出来了。“这几日外门都在传你的事,说你为咱们外门争了口气。”他往门外瞥了眼,见没人进来,便压低声音道,“以前内门弟子路过任务堂,眼睛都长在头顶上,鼻孔朝得能插进两根葱,如今见了外门的娃,走路都得收着点脾气。往后有谢长老在,看谁还敢欺负咱们!”说着,他往角落里一指,“喏,那里有几个新到的任务,积分都不低,你瞧瞧?”

张天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最角落的木牌孤零零地挂着,上面蒙着层薄灰,显然被冷落了许久。他走过去拿起木牌,牌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墨迹却已泛出浅黄,写着“查明清风谷灭门案,积分一千”。

“清风谷?”张天命眉头微蹙,指尖在“灭门”二字上轻轻划过,指腹触到木牌的纹路,心里莫名一沉。

“这小谷是依附咱们神剑宗的,谷主姓苏,是个实诚人。”老执事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出一卷卷宗,纸页边缘都已卷了毛边,还沾着点陈旧的污渍。“每年都会带着弟子来宗门进贡,那人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都磨破了边,却笑得谦和,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回忆的暖意,“去年他还送过你一包自家晒的桂花干,说是他闺女亲手采的,你忘了?”

张天命恍然,那桂花干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清甜得很。他翻开卷宗,里面画着清风谷的地形图,几笔勾勒出谷中的溪流与药圃,标注着几处血迹斑斑的院落,连倒塌的柴房、歪倒的晒谷架都画得清清楚楚,透着一股触目惊心的惨烈。最后一页记着句奇怪的话:“夜空无星,血月如轮。”字迹潦草,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下的,墨痕里还混着点暗红,不知是血迹还是朱砂,看得人心里发紧。

“一千积分,是外门任务里最高的了。”老执事搓着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只是这任务凶险,前两拨去的弟子都受了伤,有个娃回来后就发高热,胡话里总念叨着血月亮,怕是吓破了胆……”

“我接了。”张天命将木牌取下,声音平静却坚定,像磐石投入深潭,没有半分动摇。他需要积分兑换修炼资源是真,但更想知道,是什么人敢在神剑宗的眼皮底下动手,将一个谦和的小谷灭门,还做得如此干净利落。清风谷的人待他不薄,那份桂花干的清甜,他记在心里,这份恩情,总得还。

老执事愣了愣,随即拱手,眼里的敬佩像泉水似的涌出来:“好胆识!谢长老刚上任,你就接下这硬骨头,真是给咱们外门长脸!需不需要人手?我这就去喊几个好手,寒冰那小子剑法不错,透着股狠劲;范通的火灵也烈,能当个照应……”

“不必了,他们还在受罚期间。”张天命摇头,将卷宗仔细折好,塞进怀里,“此事蹊跷,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我一个人去就好。”

老执事闻言轻拍一下脑袋:“对,对,对我咋把这事给忘了,他们还在执法堂受罚之中呢!”

张天命呵呵一笑,冲着老执事抱了抱拳,随即就转身离开。

走出任务堂时,夕阳正斜斜照在石阶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护着身后的山坳与灯火。几个外门弟子远远望着他,见他手里拿着那块蒙尘的木牌,都露出敬佩的神色,有人还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又怕被他看见,慌忙低下头去,耳根却偷偷泛红——那是一种混杂着感激与骄傲的神色,仿佛张天命接下的不是一个凶险的任务,而是他们外门弟子积压多年的期盼。

张天命握着裂天剑的手紧了紧,剑柄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却让他心里更踏实。他知道,这些目光里藏着的,不只是敬佩,更是外门弟子对公平的期盼,对“有人为他们撑腰”的渴望。清风谷的事或许不简单,背后可能藏着更凶险的阴谋,但他不能退缩——就像当初护着寒冰他们一样,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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