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妙仰头望向夜空，几颗早亮的星子正眨着眼睛，像被揉碎的银砂撒在墨色绸缎上。她忽然觉得，前路纵有风雨如晦，纵有荆棘密布，只要跟着前面那道玄色身影，再崎岖的路，也能一步步踩出光来。
“你还不快去赌档收咱们下注的灵石？”张天命走到范通身边，声音里带着几分淡笑。
范通闻言“哎呀”一声，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懊恼道：“光顾着高兴，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话音未落，人已像阵风似的往赌档方向跑，粗布衣角扫过青石地面，带起一串轻快的风声。
张天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微微摇头，随即转身，带着赵磊三人向天源国师的临时驻地走去。夜色漫过他们的肩头，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串相携而行的星。
天源国师的营帐外，侍卫的通报声刚起了个头，帐帘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天源国师站在盏琉璃灯下，玄色朝服的下摆还沾着未拂去的夜露，湿漉漉地洇出深色的痕，倒像是缀了串细碎的星。往日里总是微蹙的眉头此刻舒展得像被春风熨过，眼角的细纹里都浸着笑意，连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你们可算来了。”
他往前迎了两步，目光像抚过稀世珍宝般扫过赵磊四人——林妙妙鬓边的小蓝花还别着，花瓣上的露珠早已干透，却仍透着鲜活的蓝；赵磊玄铁剑的穗子轻轻晃了晃，流苏扫过剑鞘，带起细碎的响；丁浩然的断剑斜挎在背，断口处的寒光在灯下闪了闪；范通方才按过的腰间，此刻虽空着，却仿佛还留着钱袋的形状。最后，那目光落在张天命身上，他郑重地拱手弯腰，动作里带着近乎虔诚的敬意：“张天命，还有你们诸位，此番大比，你们为天源国挣回的荣光，老夫……不，举国上下，便是砸锅卖铁也记着这份情。”
林妙妙脸颊微红，刚要摆手说“不敢当”，却被天源国师笑着拦下：“莫急着谦虚。方才广场上的动静，老夫在帐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团体赛榜首，个人赛魁首，还有第四重天的宗门为了抢你们，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掏出来了。这般盛况，便是让老夫做梦，都不敢往这么圆满里想啊。”他说着转身从案上取过一只描金锦盒，指尖掀开盒盖的刹那，里面霞光“腾”地漫出来，映得他眼底亮闪闪的，像落了星子。五枚“天源之辉”玉佩静静卧在丝绒里，玉质温润如凝脂，上面雕刻的凤凰纹样羽翼舒展，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出锦盒。“这是陛下亲嘱老夫赶制的护国玉佩，持此佩者，在天源国境内，便是调遣守城的玄甲军，也无人敢拦。算是老夫……替满城百姓略表心意。”
赵磊接过玉佩时，指尖触到那温润的玉质，往里注入一丝灵力，竟感觉到一股精纯的守护之力顺着经脉漫开，像春日融雪般淌过四肢百骸。显然这玉佩耗费了极大心血炼制，绝非寻常物件。他刚要道谢，天源国师已摆了摆手，目光在四人脸上转了一圈，忽然叹了口气，那叹气里却裹着笑：“想当初你们刚入秘境时，老夫还在帐里烧香，只求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好。哪成想……”他摇了摇头，像是仍在回味那份突如其来的惊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雏鸟翅膀硬了，能飞上天了。”
“听说天命已答应神剑宗的邀约，还要带着他们四人同去？”天源国师看向张天命，眼神里既有难掩的敬佩，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像父辈望着即将远游的孩子。
张天命点头：“是的。”
“好！好啊！”天源国师猛地抚掌，掌心相击的脆响里，眼角的皱纹堆得更深了，“老夫本还捏着把汗，怕你们年轻气盛，被眼前的名利迷了眼，没想到你竟有这般胸襟，肯带着他们一同精进。第四重天虽好，却是龙潭虎穴，竞争比咱们这地界激烈百倍。你们此去，切记要互相扶持，莫要忘了今日在秘境里同生共死的情谊，更莫要忘了……天源国永远是你们的根。”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目光在四人脸上逡巡，像是要把他们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化作日后念想。
正说着，范通喘着气跑进来，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收纳袋，“哗啦啦”一声倒在案上。灵石滚落的脆响里，混着他的大嗓门：“国师大人您看！咱们赛前下注赢的灵石，够咱们路上修炼用一阵子了！”
天源国师看着那堆闪烁的灵石，又看看范通满头大汗却笑得憨直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倒会投资。不过也好，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多些灵石总是稳妥的。”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郑重，“其实方才邱玄长老私下找过老夫，许以天源国三年免税的条件，还说要把凌霄宗在咱们这儿的分舵交给老夫打理，只求老夫劝你们改投凌霄宗。”
赵磊四人皆是一愣，没想到还有这茬，面面相觑间，眼底都多了几分惊讶。
“但老夫没答应。”天源国师目光坚定，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修行之路，最忌勉强。你们既然选了神剑宗，必有你们的道理。而且我也知道你们都是剑修，神剑宗的‘铸剑心’‘养剑意’之法，最是适合你们。天源国虽弱，却也懂得‘不强人所难’的道理。何况……”他看向张天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像个看透了棋局的老者，“能让第四重天的宗门为你们争破头，这本身就说明，你们的实力和天赋，早已配得上他们的争抢了。”
张天命握着玉佩的手指微顿，抬眼时对上天源国师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不舍，有欣慰，有沉甸甸的嘱托，像一壶温了许久的酒，醇厚得无需多言。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位看似温和的国师，不仅懂权谋，更懂人心。他知道，真正的人才从不是用来捆绑的，而是要放手让他们去更广阔的天地翱翔，而天源国能做的，便是成为他们回头时，永远亮着的那盏灯。
“三日后启程，对吧？”天源国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舆图。
张天命点了点头。
天源国师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和你们的宗门、亲朋好友好好道别。说起来，这次你们可是为天源国立了大功了，我已经派人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还不知道国君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怕是要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等着你们了。”
张天命呵呵一笑说道：“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国君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的！”
天源国师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次给你们什么样的礼遇都不为过，我们天源国这次在万国大比中可是打了不少人的脸，也让我扬眉吐气了一次。让天源国也扬眉吐气了一次，这可是我们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想想都痛快！他很欣赏张天命这种胜不骄败不馁的行事风格。
当下他们就在天源国师的催促下，第一时间走上了一直等在旁边的那些飞行妖兽身上，那些妖兽立刻就发出一声长鸣，随即扇动着巨大的翅膀直冲云霄，向天源国方向飞去。
第二日的天源国都城，朝阳刚舔上城楼的琉璃瓦，将金色的光泼在长街上，长街已挤得水泄不通。青石路两侧的酒旗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家家户户门前悬着的红绸像流淌的火焰，连稚童手里都攥着染了金粉的彩带，踮着脚往城门方向够，小脸蛋憋得通红——今日，是万国大比的英雄们归来的日子。天源国师早就收到了喜报，天不亮便命人在城门口张灯结彩，连守城的士兵都换上了簇新的铠甲，精神抖擞地立着。
“来了！”有人指着远处晨雾中扬起的烟尘高喊，声浪瞬间撞开人群，像滚沸的水。
一行飞行妖兽破开薄雾驶来，为首那头墨麒麟脖子上悬着天源国的龙旗，旗面在风里舒展，金线绣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鳞爪间都泛着光。妖兽落地时带起轻尘，张天命一袭玄衣走在最前，衣袂扫过地面的刹那，周遭的喧闹竟自发低了几分，像是被无形的气场笼罩。身后跟着赵磊四人，虽眉宇间带着风尘，眼底的光却比初升的朝阳还亮，那是历经磨砺后的澄澈与坚定。天源国师紧随其后，望着夹道欢迎的百姓，花白的胡须翘得老高，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光。
“是赵磊！我认得他背上那柄玄铁剑，穗子还是去年我闺女给他绣的，说要保他平安！”
“还有林姑娘，听说她在秘境里背着受伤的修士走了十里瘴气路，脚都磨破了，心善得很！”
“那位定是张天命了！二百一十四枚令牌啊……这等人物，竟出在咱们天源国，真是祖上积德了！”
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孩童们抛洒的彩带像金雨落在他们肩头，带着百姓最滚烫的敬意。天源国君早已率文武百官候在宫门前，明黄的龙袍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他此刻竟也难掩激动，对着张天命深深一揖：“张小友，诸位小友，你们辛苦了。天源国今日的荣光，是你们亲手挣来的！”
赵磊四人连忙回礼，指尖触到朝服的丝线时，眼眶微微发热——来时他们不过是天剑山几个籍籍无名的修士，背着简单的行囊，揣着懵懂的勇气；归时竟能得国君如此相待，满城百姓夹道相迎，这份荣光，比任何令牌都沉甸甸压在心头，化作往后前行的力量。
当晚的庆功宴设在皇宫最大的庆云殿。殿外红灯高悬，串串光晕映得飞檐上的瑞兽都染上暖意，仿佛活了过来；殿内丝竹悦耳，流淌的乐声里裹着藏不住的喜气，像浸了蜜的泉，丝丝缕缕漫过每个人的心尖。天源国师王启年端着酒杯刚要起身致辞，殿门却被轻轻推开，两道身影逆光而来，衣袂在烛火中轻轻晃动，瞬间牵住了满殿的目光。
左侧那人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袍，腰间悬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的漆皮剥落了些，露出底下温润的木色，反倒添了几分岁月打磨的风骨。面容清癯，双目如深潭，正是天剑山宗主杨继成。他目光扫过赵磊四人，原本如寒潭般沉静的脸上忽然绽开笑意，对着张天命拱手道：“小师弟，你先前说要带天剑山的娃娃们走出去，看看真正的天地。今日一见，你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右侧的老者更令人瞩目——须发皆白如落雪，却面色红润如婴孩，手里拄着根铁剑化成的拐杖，杖头的剑穗随步轻摇，叮当作响，像是在数着时光的刻度。正是天剑山太上长老，人称“剑痴”的前辈。
张天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大步迎上去，语气里带着熟稔的随意：“老头，真没想到你也来了。”
杨继成闻言，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悄悄蹙了下眉。毕竟剑痴是自己的师叔，张天命虽算是剑痴的弟子，可当着满殿文武与他国修士的面喊“老头”，终究显得太过随性。他悄悄瞥了眼剑痴，见对方并无不悦，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剑痴却仰头哈哈大笑，拐杖往地上一顿，震得地砖微微发颤：“你小子！这次在万国大比里可是露了大脸！不但带着妙妙他们帮天源国拿下团体第一，还以碾压之姿夺了个人魁首——这份能耐，倒真出乎我的意料！”他说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像藏着两柄未出鞘的剑。
张天命闻言，嘴角微扬，不动声色地捧了一句：“这还不是您老平时教得好？若没有您指点的那手‘藏锋式’，我哪能在秘境里省下那么多力气？这份成绩，有一半该记在您头上。”
剑痴被他逗得又是一阵大笑，连花白的胡须都在颤：“你这小子，还是这么会说话！”虽明知是恭维，可这话听着就像温水熨过心尖，舒服得很。他抬手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张天命的胳膊，“少来这套！你那点本事，是我教的，还是你自己悟的，老夫心里有数。”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却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