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诚知道,他跟着付闯到张家口来的时候去过。
等到了门口,付宁发现这院子可是够大的,是个三进院。
门口的石狮子比他矮不了多少,衬着那两开的门扇都显得小。
进去通禀的人半天才出来,也只是说请二爷进去。
付宁和苗诚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搀起小福进了院子,在一个丫头的指引下往后院走。
正是夏天时节,院子两边摆了不少的花,后院中间一个大水池子里,荷花的花苞都长出了水面。
正房门口儿站着个俏丽的丫头,一见他们过来了,把帘子高高的撩起来,还对着里头说了一句,“二爷到了!”
付宁心想,这都什么词儿啊?不知道的,我还以为自己跑到《红楼梦》里了呢!
屋里很是宽敞,一个有些微胖的女人坐在桌子边儿上,动也不动的说了一句,“二弟来了?”
旁边是架屏风,就听见“啪嗒”一声,有个人趿拉着鞋出来,“怎么了?这么失魂落魄的?”
多年没见过的大福,看见他们三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步冲了过来,“先生,您怎么来了?”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付宁勾着嘴角笑了笑,也伸出手去跟他紧紧握了一下。
“试验场遭了土匪,我去实业厅交了个报告,最主要的是小福……”
大福又看了自己弟弟一眼,连声叫着底下人,让他们赶紧带着小福下去洗漱。
他媳妇早就站起来了,不住声儿的安排着茶水、果子,还把付宁让到上首坐下。
听见赵家庄的惨事,夫妻两个跟着“诶呀、诶呀”的感叹,但你细看,那眼睛里并没有多少的在意。
付宁也看出来了,把小福的事儿说了说也就不扯旁人了。
大福没想到弟弟遭了这样大的打击,摇着头、捶着胸口说:“年初的时候,我就跟他说,那荒郊野岭的,你自己回去就算了,你媳妇有身子了,就留在我这儿,他不听啊!”
谁也没长前后眼,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首都都迁南京去了,先生还在部里供职,还是转到咱们地方了?”
“还跟原来一样,我在实业部的编制,人在宣化干活儿。”
“安大人还好?以前我们年年还去他家拜年,这回离得远了,也就只能给寄些家乡物产了。”
刚说完,他突然把话头儿打住了,急急的问付宁:“先生,我现在可是垦务总局的科长了,怎么样?我就说我能干出来吧!”
“嗯,长大了!”付宁看着他的上唇都蓄起了八字小黑胡,本来伸出去想胡撸胡撸他脑袋的手,半路拐了弯儿,拍了拍他肩膀。
小福洗干净头脸,又被人扶着送了回来,大福两口子拉着他,没说两句话就开始掉眼泪。
三个人哭一阵儿,说一阵儿,再哭一阵儿。
等到情绪都宣泄得差不多了,大福擦了擦眼泪,拍着弟弟的后背说:“事儿已经这样了,就别再把自己的身子骨拖垮了,你得好好儿的!
媳妇没了,咱们可以再娶!孩子没了,咱们再生就是了!”
他看了看天色,“该吃晌午饭了,先生,在我这儿吃饭吧,吃了饭也住两天,咱们也好多年没有好好儿聊聊了。”
“饭,我肯定得吃!住就免了。”付宁抬手止住了大福劝他的话。
“地里让土匪糟蹋得不成样儿了,我们俩还得回去收拾,很多数据得重算,要不今年的数儿就用不了了。”
大福又挽留了几句,看付宁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了。
对着自己媳妇歪了歪脑袋,看着她出去张罗了,他才跟付宁接着说话。
“安大人在部里还顺利吗?”
“他挺好的,他们家本来就在江南,族里人也多在那边做官,互相能帮衬,比他在北平单打独斗的时候强多了。”
付宁看了看小福,又把话题拽回来了,“小福现在这个样子,在乡下待着我不放心,但是我一时半刻的也不回北平,想着你这儿要是方便,就把他撂下。
他得看看大夫,吃点儿药,你们亲兄弟之间说话也方便。
等到明年再看看,他要是缓过来了想回赵家庄,就回去干活儿,要是看不得那伤心地,你看着在张家口给他安排安排吧。”
“行!”大福一口就答应了,自己的亲兄弟,这没什么可说的。
一会儿工夫饭就准备好了,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蒸丸子、扣肉、炖鸡、肘子……
全是硬菜啊。
付宁象征性的端了酒杯,苗诚没喝酒,大福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干,劝酒的话一套一套的,一看就是酒桌上的老手了。
“你现在不用出去了?就在这城里坐班了?”
“先生,咱是科长了,手底下好几个小队呢,轮不着出去风吹日晒了!”
大福得意的又干了一杯,“您看着,我再努力个五年,没准儿就是处长了!”
“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越往上越不是你能力强就行的,守住现在的盘子也不容易。”
付宁默默的吃菜,偶尔的喝酒,一顿饭净听着大福拍胸脯了。
等着酒足饭饱了,他就带着苗诚告辞了。
大福两口子一直把他们送到了胡同口,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回去。
苗诚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人都走远了,才在付宁耳朵边儿上嘟囔了一句,“年年去安大人家拜年,也不到咱们家看一眼。”
“上眼药儿呢?”付宁抬手搭在他肩膀上,人一放松就觉得这顿饭吃多了,人都懒洋洋的了。
“也不是。”苗诚看了付宁一眼,“就是觉得别扭,上次跟五爷过来,没说两句话,不觉得,今天怎么听着怎么别扭。”
“正常,人可不是一成不变的。”
付宁一边儿走一边儿开解他,苗诚跟大福在一块儿干了好几年的农活儿,那个时候他们的差距不太大。
但是大福出来这么多年了,接触的人、事、物都不一样,他自然也得顺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而且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更得在这些新东西里迅速的抓住有利于自己的点,发挥长处往上爬,变化就会更大。
“你跟苗义一直在一块儿,所以显不出变化,但是你现在跟三爷他们在一块儿,是不是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看着苗诚自己琢磨上了,付宁也回头看了一眼。
甭管当初是怎么深厚的情谊,多年不见,不再面对共同的生活环境,共同语言就会越来越少,关系也就慢慢淡了。
朋友如此,亲戚也一样。
心理上会有想要亲近的疏离感,但热热闹闹的忆往昔之后,就是让人有些尴尬的无话可说。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