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元年四月,
洛阳宫传出一道震动寰宇的诏命,
武媚娘以太后之尊亲颁《求贤制》,
首倡自举为官之策,欲破世家阀阅垄断仕途之锢疾。
洛阳城门,数十名胥吏身着青衿皂隶服,
手捧明黄诏书,于高耸的谯楼之上朗声宣读,声浪穿云裂石,直透九霄:
“……诏令天下,凡怀才抱器之士,
无论出身贵贱,皆可自举上书,
直言时政,哀家当亲览,量才擢用……”
诏书既下,恰似巨石投于平湖,霎时间在朝野内外掀起轩然大波。
乡野之间,布衣书生、落魄士子闻得此讯,
无不抚掌称快,连夜束装裹粮,星夜兼程奔赴神都洛阳,
唯恐错失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边塞烽烟处,戍边小吏攥紧了青筋暴起的拳头,
将半生研悟的治军之策誊写再三,字斟句酌间,
尽是盼着借此一展报国之志的拳拳之心。
神都洛阳更是万人空巷,
告示墙下,日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车马填塞街衢,人声喧沸如潮。
白发苍苍的老儒拄着斑竹拐杖,颤巍巍挤至墙前,
眯起昏花老眼细读诏令,浑浊的眸中泪光闪烁,
枯瘦的手指抚过“量才擢用”四字,
嘴角不住翕动,似是想起了半生蹉跎的科考岁月。
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挤在人群之中,意气风发,眉峰飞扬,
高声议论着安邦定国之策,言辞铿锵,引得周遭士子纷纷侧目。
就连那些久沉下僚、怀才不遇的小吏,
也纷纷告假归家,焚膏继晷,研墨铺纸,
将积压多年的肺腑之言倾注笔端,字字句句皆是呕心沥血。
一时之间,洛阳纸贵,笔墨供不应求,
坊间的书肆、纸坊日夜赶工,炉火不熄,仍是一纸难求。
城内的客栈邸舍,户户座无虚席,
南腔北调的口音交织在一起,
汇成了一股奔涌不息的求贤热潮。
城南陋巷的一处赁房里,
寒门士子比肩接踵,皆是久困场屋、壮志未酬之辈。
一人猛地拍案而起,手中诏令被攥得褶皱不堪,他双目赤红,声如洪钟:
“昔日九品中正,唯论门第,
我辈寒门纵有经天纬地之才,
亦不过是井底之蛙!
今太后广开贤路,不拘一格,此乃我辈青云直上之梯!”
话音未落,身旁一人便颔首附和,他眉眼发亮,指尖因激动而颤抖:
“正是!
我寒窗苦读二十载,满腹经纶却无人赏识,
此番定要写一封万言书,直陈时弊,让太后见识见识我辈的才学!”
众人纷纷拊掌称是,当即各自寻了案几,研墨铺纸,
屋内顿时只余沙沙的落笔声,人人神色肃穆,
眉宇间凝着一腔孤勇,仿佛手中的一支笔,握着的是半生的功名与期许。
城西的一处清幽书斋中,几名曾入仕又遭贬谪的旧吏对坐长叹,眉宇间满是沉郁顿挫。
一人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诏令上的“自举上书”四字,
他眼帘低垂,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喟然长叹:
“想我等昔日为官,清正廉明,却因不肯阿谀权贵,落得个贬谪还乡的下场,
本以为此生便要埋没乡野,谁料陛下竟有这般识人之明!”
另一人霍然拍案而起,双目炯炯如炬,胸中意气激荡难平: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以匡扶社稷为己任!
前番失意不过是时运不济,此番诏令既出,正是我辈东山再起、报效国家的良机!”
言罢,他大步铺开雪浪宣纸,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间,
尽是针砭时弊的肺腑之言,墨香袅袅中,满是壮志凌云的豪情。
城北的驿站之内,来自江南的游学之士聚在一处,或吟哦推敲,或唇枪舌剑,争辩不休。
一名身着蓝衫的书生攥着手中的草稿,眉头紧锁,面露焦灼之色,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边防之策我已写就,可这民生之计,
总觉言辞恳切却力道不足,如何是好?”
身旁一人抚掌大笑,眉眼间尽是了然之色:
“兄台何须杞人忧天?
太后要的是肺腑之言,是切实之策,而非虚文浮藻,
你且将江南水患之苦、桑麻之弊一一写来,
字字皆从民间疾苦中来,何愁太后不垂青?”
蓝衫书生闻言茅塞顿开,
紧锁的眉头倏然舒展,连连作揖称谢,
转身伏案,奋笔疾书,笔下的文字,
皆是他亲眼所见的民生百态,字字泣血,句句含情。
就连城中的酒肆茶坊,也成了士子们高谈阔论的场所。
有人拍案痛陈吏治腐败,言辞激昂,双目圆睁,引得满座击节叫好,
有人纵论边疆防务,条分缕析,条理分明,令听者肃然起敬,
更有人心系黎民,直言赋税苛重,声泪俱下,字字泣血,闻者无不动容。
酒保穿梭其间,见惯了这般景象,亦是啧啧称奇,他擦着案几上的酒渍,忍不住对食客叹道:
“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光景,
果然是圣主明君在位,才引得天下贤才云集洛阳啊!”
酒肆窗外,夕阳熔金,将洛阳城的飞檐翘角染得一片璀璨。
暮色渐浓时,千家万户的窗棂里透出昏黄的灯火,
灯火之下,是无数伏案疾书的身影,是无数怀瑾握瑜的灵魂,
正乘着一道求贤诏命的东风,向着朝堂之上,向着万丈青云,燃起满腔炽热的希冀。
而与此番欢欣鼓舞的盛景截然相反,
洛阳城内的诸多高门大宅里,却是一派冷嘲热讽的萧索气象。
此刻,城东陇西李氏别院的水榭亭台之上,
几名身着织锦华服、腰系玉带的世家子弟围桌宴饮。
他们或摩挲着手中的羊脂玉如意,
或把玩着系着红丝绦的古玉佩,
眉宇间尽是鄙夷不屑,
与坊间的炽热鼎沸,俨然是云泥之别。
为首的青年公子捏着一纸抄录的《求贤制》,
嘴角勾起讥诮入骨的弧度,眼底淬着嗤之以鼻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