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金定的话得到了不少干部的认同。
几个管采购和后勤的中层干部，甚至在心里暗骂赵成不识人间疾苦，刚上任就乱弹琴。
在统销统购的背景下，每一笔花销都要入账，能操作的空间本就不多。
每月一顿肉，这是61年饥荒之后，全厂公投出来的福利。
为了能凑到钱票来采买足够的肉食，农机厂基本停了文娱活动。
要是把钱挪用到房屋翻修上，得了好处的自然开心，但其余人怎么办？
精神食粮本来就少，现在物质食粮也没了。
他们这些下命令的人，说不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不合规矩，这些钱都是平时省下来给工人谋福利的，修房子......当然也是福利，但这点钱不可能把所有工人的房子都修了。”
“没错，工人不会答应的。”
“厂长，能不能找个折中的办法，受损的房屋大概有四十几间，现在厂里剩下的钱，恐怕也应付不了......”
管后勤的几个中层干部纷纷出言，明里暗里反对赵成。
“胡闹！”
郑金定转过身，一个眼神扫过，刚才开口的几人立马没了声音。
回过头来，郑金定清了清嗓子，尴尬开口。
“厂长，一个月只吃一次肉，在四九城里已经属于中下了，那些有规模的厂，多的一个月能吃上三四回。”
“咱们厂工人的福利本就不多，就算不攀比，也不应该把这最后一点也给减了......”
这话说的既含糊又在理，管后勤的几个干部松了口气，心想着这下总能让赵成有个台阶下。
可是戏台好不容易搭好，赵成并不想下来。
“翻修房子这笔钱我会向上面申请，这福利不光不能减，还要继续加！”
听到前半段，在座的干部还以为赵成终于知道稳扎稳打，后面听到要继续加福利，全都愣了神。
继续加？
怎么加？
厂里一千多张嘴，一个人就算只分一两，一顿就要消耗一百来斤肉，差不多是一头猪的出肉量。
上边批的资源就那么多，除了固定的指标肉，其余都要凭票。
这已经是农机厂能提供的最好待遇。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赵成继续道：“到过年还有两个月，每周让职工吃一次肉，能不能做到？”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里却带着命令，众人一下犯了难。
“每周一次......实在是有些困难......”后勤科长林国瑞说道。
赵成笑了笑，“你们后勤开足马力，就这两个月，能完成到什么程度？”
没有人直接反驳，在座的最低都是科级干部，私下也有些关系，努努力搞些肉不是难事。
一周一次实现不了，三两周一次，撑到过年还没有问题。
在几个领导的眼神催促中，后勤科长林国瑞把心一横，正色道：“三周一顿肉，后勤保证撑到过年！”
“好！”赵成转头对着郑金定说道：“明天发通告，从这周开始，每周五中午吃一顿肉！”
郑金定刚想点头，忽然愣住，心说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答应的事和下的命令不一样。
很快郑金定就得到了答案。
“你们几个尽全力，其余的肉我想办法！”
赵成信誓旦旦的样子，反倒让郑金定犯了难。
为了能打好辅助，他昨天跟赵成通过气，事后仔细盘算了厂里的资源。
郑金定知道后勤科说的三周一顿肉是留有余地的，但着实没想到赵成会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这是赵成进厂之后第一个正式命令，要是办砸了，赵成这个新上任的厂长给工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往后的工作更麻烦。
农机厂高不成低不就，他也已经快退休了，没时间等下一个有背景的一把手来建设。
赵成必须保住！不能有污点！
郑金定不假思索的劝解道：“通告就不必了吧？反正到了食堂工人自然就看见了......”
“不行。”赵成摇头。
“规矩必须写在明面上，不然就跟没有一样，要把工人的所有福利都写出来，不仅要写，还要让每一个工人都知道。”
在场的中高层干部反应不一，但没几个看好赵成的热血。
话是对的，但大道理人人会讲，实行起来却未必管用，厂里也不全是知道感恩的道德君子。
可是，赵成这段话把自己架上去了，他们也没办法，这下真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郑金定和王怀先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的无奈。
有一个不守规矩的领导，当下属的真累。
可是话说回来，要是跟前面两任一把手一样循规蹈矩，第二农用机械厂也看不到翻身的希望。
现在赵成已经夸下海口，只能期望他确能办成了。
不过应该不是不可能，毕竟他身后的关系网比厂子里的人加起来都多。
参会的干部集体表决，全票通过了这个提案。
十几个中高层干部都觉得成功的可能性不低，毕竟赵成说了，他有背景。
送走了众人，赵成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会议室，脸色阴晴不定。
“玛德！这高调以后不能唱，还要费脑子想办法，花了人情总要利益最大化......”
骂骂咧咧中，赵成小跑着到了厂房，跟自己的老班底一起，开始了日常的监督指导任务。
......
......
通知发出以后，大部分工人眼里都开始冒光。
厂里虽然有识字班，但老工人的文盲率依旧在两成以上，只能等着别人来读。
“新厂长真是知道体恤工人，我家房子天天漏水，这房屋维修来的太及时了。”
说话的人外套半敞着，大冬天也不怕冷，看上去痞里痞气。
身边一个平头汉子疑惑道：“咋俩一个院，我怎么不知道你家天天漏水，你天天往屋顶撒尿？”
痞气男子挠了挠头，“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哪里漏水，下雨天偶尔会有，又找不着......”
“我看你就是懒，厂里对咱们这么好，以后能不能上进点。”平头汉子咬牙切齿。
“切，努力有啥用，工级早就停了，也不涨工资，补贴也混不上......”
痞气男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几句，似乎是感觉到寒意，顺手扣上了衣服扣子。
“我家房子不用修，但这第二张可是大家伙都有好处，从现在到年前，每周都能吃上一次肉，大厂都没有这个待遇！”
“这不是骗人的吧？”一位老工人发问。
他在农机厂十几年，在某些方面比领导还要了解厂子，知道这种好事根本不可能。
一周一次肉，这种好事只能在梦里想想。
“白纸黑字，还盖着红章，怎么可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