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把百姓用‘脑袋’入股商号的情况说了一遍。
众人鸦雀无声，都在思考。
陆天明打了个哈欠，“武英大将军，您是前辈，您觉得怎么样？”
秦良玉笑着摇摇头，“非常好，但失去武力支撑什么都不是。”
“若全面普及呢？”
“有点小家子气，上位计划几十万里的铁路，千艘铁甲舰，十万门炮，靠这种模式可不行，永远不行。”
于时煌立刻道，“没错，这是一种小而孤的商业行为，定向输出商品，又不会受到别的商品冲击，除非官府扶持，否则根本没什么竞争力，一旦江南归治，徽州的商业会急速萎缩，每个人都会破产。”
汪汝谦眨眨眼，“于大人，您过分看低徽州百姓，他们吃苦耐劳…”
“那死的更快！”于时煌直接打断，“这与吃苦没什么关系，想靠吃苦做大商业，这想法就大错特错。”
汪汝谦可不敢跟他争，但明显不服气，徽商多少年了，竞争力大着呢。
温体仁出列道，“徽州现在能生机勃勃，一是因为没有税收，二是消耗很少、完全自给自足，三是舟山不停购买商品。汪东主，你想过舟山突然停止商业的后果吗？”
汪汝谦躬身道，“回总理，还是可以自给自足啊。”
“是可以自给自足，但你想干嘛？想独立，你们能建设军队吗？”
“你这是…”
“别急着狡辩，徽州是徽州人的徽州，也是天下的徽州，一旦江南归治，舟山断掉商业，徽州立刻穷困潦倒，百姓是可以养活自己，但他们会羡慕别人的活法，不出三年，徽州就没有人口了，那徽州还是徽州吗？”
汪汝谦摸摸额头，一时难以接受。
陆天明轻咳一声，“这种商业模式，本就是为了温饱，与致富没关系，强国强军更不行，它的确没什么竞争力，它最大的优点是：培训了大量的工匠和熟练劳动力。一旦江南大建，徽州的人口瞬间就被掏空了，反过来说，这种商业模式非常适合工业起步阶段，能够更快更多的诞生大量工匠。”
高迎祥连忙躬身，“请上位指点。”
“若百姓为了温饱，当然可以继续，若东主为了致富，趁早想想其他办法。在我看来，这种商业模式有巨大的价值，一个不为税收、不为强国的商业体系，只适合朝鲜、倭岛、南海，让他们尽快输出劳动能力，或者向美洲倾销也可以，欧罗巴地盘太碎，也无法适应。”
高迎祥脱口道，“那我们岂不是为江南培养了大量牛马工人？”
“呵呵呵~”
屋内一阵轻笑，陆天明突然冷脸，“笑个屁，这是国力相对弱小时候的阳谋，若与我们敌对的国家利用这种商业模式，它可以用二十年时间跨越二百年，赶上我们的工坊生产能力，再用二十年时间就能强国强军，再来二十年，就要平起平坐了。避免这种情况，就不能让世界上出现一个人口达到我们一成的国家，人口即资源，熟练的劳动力即国力，出现一个，就得撕碎一个。”
众人立刻躬身，“是，谨遵上位教导。”
“徽州和杭州府的事，中枢好好记录研究，它的优缺点明显，对国策有绝对的指导价值。”
“是，上位圣明！”
陆天明点点头，换了个话题，“要过年了，这么多人晃来晃去也不嫌累，盯着那个沙盘干嘛呢，你们难不成想屠戮江南，陈继业呢，赚了多少银子？”
“回上位，陈总管在杭州湾，大约六万万。”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眉头齐齐跳了一下，陆天明却叹气一声道，
“几年前我在南京查贪墨分地，实则是挑动江南百姓怒火，魏国公把那些地又收回去了，皇帝到江南，那些地又分出去，但百姓承担沉重的税收，本质与江浙没什么区别，而且百姓比江浙更恨士绅。
如果把北方的改革称为土地改革、百姓改革，那南边都属于资本改革，是士绅豪商在不改变权力和财富的情况下，对分配权的浅层改革，本质上是为了追求更大的权力和财富。
从这方面考虑，资本改革天然不彻底，这里的不彻底不是说人，而是说生产资源，把土地分给百姓不叫改革，是对劳动力的压榨，他随时可以收回去，怎么能叫改革。
魏国公若放弃土地分配权，降低税收，大力发展工商业，那他也是大英雄，不会因为出身或经历就否定他。
资本改革，必然会不停反复、倾向独裁、掳夺大部分充实少部分，认清这些事，就能看清江南的未来，大家好好想想，江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秦良玉反应最快，“黄宗羲要死了？”
温体仁跟着道，“不止黄宗羲，陈子龙、堵胤锡都要死了。”
于时煌又道，“士绅豪商利益高度趋同，他们根本不会彼此为敌，很快又要合作了，一致对外，同时极致压榨百姓。”
李素跟上，“人道掠弱奉强，会诞生独裁主。”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孙承宗道，“皇帝又要当皇帝了。”
都察院孔贞运也道，“没错，他们把大义玩没了，皇帝又要被拉出来垫背。”
啪啪啪~
陆天明拍手，“大家都是聪明人，真正为百姓着想的人，在士绅做主的世界活不下去，他们的财富一旦被掏空，第一反应是从外部抢夺，此路不通，第二反应是从民间抽取，这就是资本改革。
当下而言，江浙合流不可避免，有我这个大敌，他们合流的时间可能更快，作为中枢重臣，让你们到舟山是为了体验历史，吸取教训，别跟着凑热闹。
在西域的时候，我不停想一个问题，我们的历史是纪实性，西方的历史是传说诗歌性，我们的历史总是崇拜一群一群的人，而西方是神话个体。
文明的区别就在于此，历史是个智慧源，每个人学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十年前我认为历史是个过程，是个经验，现在我又有一种看法。
这种看法是对比西方出现的，历史，就是推广屠龙术，哪个王朝把屠龙术推广的更广，哪个王朝更长久，哪个王朝害怕百姓造反，哪个王朝死的更快。
只有我们的历史才教人屠龙术，这是世界独一份，华族每个人都能谈点历史、军事、政治，甚至老百姓吹牛唠嗑也能谈天下大势。
不要想着教导别人，百姓眼睛从来不瞎，记录清楚江南的一切，百姓会自己得出结论。人人学历史，就是倒逼中枢进步的根源，记录清楚，无私公布，就是一个进步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