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临深却未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只缓缓直起腰，避开了她的碰触，侧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天色，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你在外征战多年，抵御北狄，护我梁国边境安稳，本应是受万民敬仰的女将军。
可当今圣上……并非能容人锋芒的明君。
你在军中威望日重，麾下将士皆愿为你效死，圣上早已暗中忌惮。”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顾驰霜苍白的脸，眼底添了几分痛惜：
偏你上回宴席上，酒后失仪，竟将对我的情意当众露了踪迹。
此事若处置不当，一旦传扬出去，被有心人参你一本“罔顾人伦，痴恋继兄”，圣上正好借机削你兵权，甚至罗织罪名，将我昌平侯府整个治以谋逆之罪！
为兄这才不得不忍痛下手，当众斥责你，又逼你暂辞军职，好让你能暂避圣上锋芒。
说着，他抬手轻轻拂过顾驰霜鬓边的碎发，指尖带着几分怜惜的温度，心疼道：
“当日那一掌，可是打疼你了？你若心底有气，此刻只管打回来，哥哥绝不躲闪。”
顾驰霜本就因先前的“冷遇”憋了满肚子委屈，如今见继兄一改前几日的冷言冷语，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体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鼻尖微微泛红，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你、你不气我对你的那些心思了？”
“为兄又非顽石木偶，你的一片情意，岂会半点不知？”
绍临深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语气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他轻轻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道恰好拦住她想扑进自己怀里的动作，神色骤然凝重：
“可你我终究是名义上的兄妹，我若此刻应下你的心意，非但昌平侯府要遭世人戳脊梁骨耻笑，更是把你、把整个顾家都往火坑里推！”
顾驰霜被他说得心头一热，激动地抓住他的手：
“这些不过是虚名！世人怎么看，我半点不在乎！
左右如今梁国边境安稳，这京城若容不下我们，大不了抛了昌平侯府的爵位，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从此像风一样自在过活！”
“不可！”
绍临深猛地皱眉，语气带着几分斥责，又掺着几分无奈：
“你我一走了之，顾家那些旁支族人怎么办？这偌大的昌平侯府，还有府中数百仆从，又该如何？
父亲虽非我生父，却自幼将我抚养成人，待我如己出，若是这般弃府而去，我便是不忠不孝之人，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于心难安。”
他抬手，指尖轻轻描摹着顾驰霜的眉眼，语气愈发深情：
“况且，我想与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受万民祝福，凤冠霞帔娶你过门，而不是像老鼠一般躲躲藏藏，见不得天日。”
“可是，哥哥……”
顾驰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绍临深猛地打断。
他骤然冷下脸，一把推开她的手，后退半步，语气带着几分失望：
“我原以为你是懂我的，没想到你竟如此自私！只想着自己的情意，不顾顾家百年基业，不顾族人死活！看来，是我看错你了。”
他转身作势要走，沉声道：“今日就当我没来过这里，你往后如何行事，都与我无关。”
“不要！”
顾驰霜慌忙上前，死死拉住他的衣袖，眼眶瞬间红了：
“哥哥别走！驰霜错了！哥哥想怎么做，驰霜都答应便是！”
绍临深这才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神色渐渐缓和，却依旧带着几分凝重：
“你可知，自你宫宴失言后，圣上便暗中派内侍来见我，逼我将你送往江南老宅，说是让你‘静养心性’，实则是要废你武功，将你困死在江南！”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我昨夜不得不冒险安排，让心腹乔装成黑衣人潜入明玉院，佯装刺杀你，趁机偷梁换柱，让一个身形与你相似的侍女换上你的衣服，替你去往江南。
如今在世人眼中，‘顾驰霜’已被我贬去江南，再无威胁。”
顾驰霜听得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他，眼底满是震惊与后怕。
见她竟真把自家深哥的那套话当了真，正在识海中看戏的盘古幡忍不住晃了晃旗面，默默吐槽：
【啧，这漏洞百出的鬼话，她居然也照单全收？不是说是什么沙场归来的女将军么？
就这脑子，北狄那些人怕不是个个光长肌肉没带脑子的傻蛋，才会被她打退？】
绍临深没接话，只趁她心神激荡时往前半步，语气陡然沉了几分：
“皇帝昏庸无能，宠信奸佞小人，又痴迷炼丹求长生，把朝纲搅得一团乱；
皇室子弟为争储位，更是不择手段，暗地里结党营私、互相倾轧。
这梁国的太平，是你顾家祖孙几代人在沙场上拿鲜血换来的，怎能容他们这般肆意践踏？”
他抬手按在顾驰霜肩头，指腹微微用力攥住她的衣料，语气陡然拔高，眼底竟似燃着灼灼火光，道：
“如今，唯有清君侧、另立新君，这般才能让你我彻底挣脱所有束缚，光明正大地长相厮守！”
这番话听得顾驰霜心头激荡，只觉得继兄不仅懂自己的情意，更有匡扶社稷的大志。
她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先前的委屈与不安尽数散去，只剩下被心上人珍视的甜蜜。
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道：“哥哥说的是！驰霜都听哥哥的！”
绍临深见她彻底被说动，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凝重：
“那好。如今你身份敏感，必须隐姓埋名，重回军营。
你麾下的绍副将乃是忠义之士，先前还多次上门打探你的消息，对你忠心耿耿。我已暗中与他联络，他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转身从供桌下取出一个布包，递给顾驰霜：
“这里面是男子的衣物和户帖，你即刻换上，从后门出府。我已安排好人，送你去绍府。
你就伪装成绍副将的远房侄子，以亲兵的身份重回军营，暗中整顿军务，将兵权牢牢笼络在手中，静待时机。”
顾驰霜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心中虽因要与心上人分开而不舍，可看到绍临深眼中的“期望”，还是闷闷点头：
“驰霜晓得了。”
绍临深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声安慰道：
“你放心，往后我会不时将消息传给绍副将，让他代为转交于你。待军营之事安稳，我便会想法子与你相见。”
顾驰霜这才稍稍安心，抱着布包，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绍临深安排的人离开了祠堂。
待祠堂的门再次关上，绍临深脸上的温柔与凝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靠在供桌旁，长长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满是疲惫。
应付这种恋爱脑的女人，简直比谋划一场政变还要累。
绍临深正想唤出盘古幡，让其幻化成谢惊澜的模样在侯府坐镇，门外却传来管家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慌乱的呼喊撞进来：
“侯爷！外头有‘贵客’到，此刻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绍临深眉头骤然拧紧，刚压下的烦躁瞬间窜起。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脸上残留的“深情”尽数敛去，恢复了平日谢惊澜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沉声道：
“嗯，让丫鬟们先好生伺候着，我这就来。”
管家忙躬身应“是”，转身疾步去传吩咐，片刻后又折返回来，立在祠堂外垂首候着。
绍临深在堂中待了片刻，目光扫过案上整整齐齐列着的牌位，沉吟片刻，才转身推门而出。
他缓步穿过回廊，廊下的风灯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晃，将他的影子在青砖上拉得忽长忽短。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额角还挂着汗，显然被那“贵客”的阵仗惊得不轻。
“来的是哪位？”
绍临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指尖却在袖中轻轻叩着。
管家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是……是中常侍李公公，带着圣上的口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