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像被人猛按进滚筒洗衣机里搅了三分钟，绍临深扶着额角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医院的走廊里。
米白色的墙皮上沾着几处淡褐色的药渍，头顶的荧光灯嗡嗡作响，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
不是那种稀释过的温和气息，是能把人肺泡都洗一遍的尖锐味道。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应该是刚从花店买来的。
“302号病床的患者醒了！”
斜对面护士站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穿粉色护士服的小姑娘手里的病历夹“啪”地掉在地上，鞋跟敲着水磨石地面，噔噔噔往走廊尽头跑。
绍临深指尖的康乃馨颤了颤，没什么反应。
身旁却立刻围上来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其中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绍先生，恭喜啊，苏小姐总算醒了，你这十年没白等。”
另一个年轻些的医生笑着簇拥他：“快进去看看吧，病人刚醒，肯定想见到你。”
绍临深当即不动声色地避开周围医护人员的碰触，脑海里却飞速梳理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总结起来，这就是个烂大街狗血言情小说。
其中女主必得癌症，必绑定系统，攻略男主，过程失身失心失肾，为男主痴，为男主狂，为男主哐哐撞大墙。
哪怕她给男主生了孩子，帮他把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期间还数次出生入死，却依然被男主家人看不起，连他的朋友兄弟都能随意戏弄贬低。
可她就是痴心不改，上赶着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舔狗”：男主去开房，她守在门外望风；男主去泡妞，她乖乖开车当司机……
就这样熬了十年，系统面板上的“爱意值”总算爬到了99%。
苏清禾看着男主开始给她夹菜、会在雨天给她送伞，居然动了真心，夜里对着系统哭：“完成任务后，我能不能不回去？我想跟他过一辈子。”
绍临深看到这儿，几乎能猜到后续。
毕竟狗血剧里，有情人要是能顺顺当当在一起，编剧都得失业。
果不其然，男主曾经那位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初恋，人都消失了十年，冷不丁就从国外飞回来，准备再把男主这根“回头草”啃回去。
为了赶走女主，白月光闹出一堆妖蛾子，冤枉诬陷她，男主和她的叉烧儿子，必定眼盲心瞎，各种偏帮白月光。
最后女主心灰意冷，实在“舔不动”了，宁愿攻略失败回原世界等死，也不想再耗下去。
或许是她的遭遇太惨，系统突然“良心发现”，甘愿舍弃自己的积分，帮她治好了癌症。
而女主在原世界里，也幸运地遇到了真正能陪她共度余生的人——
也就是绍临深现在的这具身体原主。
原主是女主苏清禾的儿时邻家哥哥，后来又是她的大学学长，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偏偏在女主苏清禾穿越过来做攻略任务时，原主在路上偶遇了昏迷不醒的她，好心把人送进医院后，认出了这位“妹妹”。
从那以后，他就像被下了蛊似的，对苏清禾一眼倾心，再看便入心入肺。
他不顾旁人阻拦，满心满眼都是苏清禾。
哪怕她在床上躺了十年，成了十年的植物人，连她亲生父母都不管了，原主依旧痴心不改，三不五时就来探望，给她提供无微不至的照顾。
最终，苏清禾醒来，原主这十年如一日的真心总算得到了回应，成功从“男二”上位，抱得美人归。
哪怕苏清禾如今三十五岁，在另一个世界给男主当舔狗，从里到外玩烂了，还生过孩子，原主也通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就算苏清禾态度冷淡，说自己早已“水泥封心”，再也不会相信爱情，原主依旧痴心不改，做足了二十四孝男友的本分。
把人捧得像老佛爷似的，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绍临深”认定了苏清禾。
终于，用他一颗真心唤醒女主爱人的能力，勉强点头答应原主求婚。
故事最后，则是原主和女主生了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
而另一个世界男主付出一切，终于联系上系统，在整死了白月光后，就带着叉烧儿子追到这个世界，妄图求得女主回心转意，却被女主狠狠拒绝。
父子俩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主一家幸福生活，男主最后失去一切，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那个“叉烧儿子”也因病死了。
后来女主苏清禾得知消息，只感慨了一句：“辜负真心的人，该有这下场。”
而原主就跟个捧哏似的，呱唧呱唧拍手，表示“老婆大人说得好，说得妙！”。
然后，原主和女主就这么幸福快乐生过一辈子，一辈子，一辈子……
是不是说重复了，并没有！
绍临深拧着眉头，回忆脑中记忆，感觉这世界就跟抽疯似的，故事情节一直在循环。
原主在这个过程中总算摆脱了剧情的控制，却无力改变全局，到最后连自我意识都开始模糊了。
*** ***
“啪——”
绍临深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力道不轻，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
这一下像是打醒了什么，身上那种被无形绳索捆绑的感觉松了些，原主残留的“必须对苏清禾好”的执念，像退潮似的慢慢褪去。
走廊里的医护人员都愣住了，刚才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医生推了推眼镜，小声跟同事嘀咕：
“绍先生是不是太激动了？”
绍临深没理他们，拎着那束康乃馨，径直往302病房走。
病房里拉着半幅窗帘，光线有些暗。
苏清禾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蓝白条纹的被子，露出的手臂细得像芦柴棒，手腕处能清晰地看到凸起的骨节。
她的头发稀疏枯黄，贴在头皮上，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兀地支棱着，说是“骷髅人”，也不算夸张。
绍临深挑了挑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原主这审美，是被剧情pUA了。
苏清禾可怜吗？
绍临深在心里冷笑。
当初为了攻略任务接近男主时，她难道不知道对方是个自私自利的烂人？
系统给的任务是“获取爱意值”，又没逼她动真心，谁会把工作任务和私事混在一起，还爱上对自己虐身虐心的人？
这世上的爱就这么不值钱？
贱不贱呐！
爹妈养她一场，不求她如何出息，起码也不要好好的人不做，去给人当狗。
这种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的，除了“活该”，绍临深想不出别的词。
可以的话，最好男女主一块锁死，千万别祸害别人。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不过几秒钟的事。
绍临深刚走到病床边，还没来得及把康乃馨插进床头柜上的空花瓶里，就见苏清禾慢慢侧过头。
她的眼皮有些浮肿，眼神带着刚醒的迷离，像蒙着一层雾，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没散尽的沙哑道：
“临深哥，你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扫过他微红的脸颊，大概是看到了掌印，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说道：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刚刚护士姐姐都跟我说了……真的谢谢你……”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角，语气闷闷道：“可我……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的……”
停顿了几秒，她抬起枯瘦的手，似乎想碰他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颤抖：
“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