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寒乘着巨龙。
划破被雨水浸透的墨色夜空,朝着远方。
朔白可能存在的方向而去。
风雨在他耳边呼啸,身下的城市在混乱中燃烧,而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朔白,然后结束这一切。
就在这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一股强烈的、充满了暴戾与绝望气息的恶意从下方爆射而来。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身下的白龙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巨大的龙躯猛地一震,失去了平衡。
下方有个怪物猛地一跃而起,那身影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无可匹敌的冲击力,狠狠地撞在了白龙的腹部。
而后那怪物死死地缠住了白龙,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李牧寒从天空之中硬生生击落。
“轰——!”
巨龙和那怪物一起砸落在街道上,激起漫天碎石和泥浆。
李牧寒震惊地从龙背上翻滚下来,稳住身形。
剧烈的震荡让他气血翻涌。
“这是什么东西……钟淮安的手下?”
他警惕地盯着从烟尘中缓缓站起的那个身影。
那东西顺势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李牧寒不远处。
雨水浇灌在他身上,却无法熄灭他头发上那跳跃的、诡异的暗红色火焰。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低沉嘶吼,便如同出膛的炮弹般,不断朝着李牧寒猛攻。
拳风呼啸,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声响。
李牧寒手持龙枪,枪尖寒光凛冽。
他眼神一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攻势。
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卸力,都精准而高效。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力量虽然狂暴,但技巧却显得有些粗糙和混乱。
并没有多强大……
李牧寒在心中暗道,至少,没有强大到能威胁到他。
只是……为什么他打起来那么不要命……
每一次攻击,都像是赌上了所有,不留丝毫余地,完全不顾自身的防御。
就好像......是曾经的自己。
为什么……他的战斗……那么的悲伤?
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深处,李牧寒仿佛看到了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和疯狂。
雨水混着血水,从那怪物身上不断滴落。
李牧寒在这怪物身上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龙枪锋利无比,轻易便能撕开他的皮肉。
雨幕之中,他冷冷地看着那头发燃烧着火焰的怪物说道。
“不要为了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把命拼上。你杀不了我。把你的命留到真正有意义的地方!”
那怪物明明受了很重的伤,身体因为失血而微微颤抖,却又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咆哮着。
不顾一切地朝李牧寒扑了过去。
他的每一次进攻都带着必死一般的决心。
仿佛死亡对他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李牧寒眼神一冷,枪出如龙,刺穿了它的胸口,将其狠狠摔翻在雨地里,激起一片泥泞。
怪物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积水。
“哈哈哈……有意义……什么是有意义……什么又是没有意义……”
那怪物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发出沙哑而破碎的笑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李牧寒……小子……你……真的变了很多啊……
变得……像个……英雄了……
但我呢.......
我怎么感觉......我和以前的你....越来越像了啊.....
哈哈哈哈.....
怪物又一次,如同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野兽般,扑向了李牧寒。
“真他吗烦人!”
李牧寒终于失去了耐心,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眼神一狠,下了死手,龙枪化作一道致命的寒芒,精准地刺穿了怪物的脖子,而后狠狠将其再次摔翻。
这一次,力道更猛,伤势更重。
但那怪物……
居然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脖子上那个狰狞的血洞汩汩地冒着鲜血,生命力在飞速流逝。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李牧寒皱了皱眉。
心中第一次对眼前的敌人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不是普通的敌人,这根本就是一个……一个一心求死的疯子......
那怪物的长发被雨水和染满了鲜血,黏在苍白的脸上,火焰也越来越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是他没有停下,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李牧寒。
因为他没法停下。
生来就是门达罗萨的财产,他没有自己的自由,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有服从。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刻印着组织的烙印。
原本以为自己是监视者,是游离在棋盘之外的旁观者,可以冷眼看着棋子们的挣扎和命运。
但是谁又曾想到……自己才是那个没有任何自由,没有任何未来的实验品呢……
一个被精心培养,随时可以牺牲掉的……工具。
怪物疯了一般,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咆哮。
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再次扑向了李牧寒。
他的动作已经迟缓变形,他的力量也在急剧衰退,但他依旧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因为指针最后的那句承诺。
那句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如果你完成了这一次任务,烬焱,教授允许你脱离组织。”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和你爱的那个人类一起离开……”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哈哈哈哈,直到最后……门达罗萨。
也没想过要放过自己啊……
这所谓的“恩赐”,不过是压榨他最后一点价值的诱饵。
自由?
和楚潇冉一起离开?
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丽的泡影。
他的身体在渴望着那个约定,那个九点钟的独奏会。
他的灵魂在尖叫着想要挣脱这无尽的黑暗。
但是,他的使命,他被赋予的“意义”,却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死死地捆绑在这片绝望的战场。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也冲刷着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沉重。
哈哈哈哈……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狂笑,那笑声充满了凄凉和不甘。
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明明那么努力......
而我呢.......
就在这瞬间。
当陆七那燃烧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意识沉入无边黑暗之际。
一直藏在耳朵里的隐藏麦克风突然发出了沙沙的电流声音。
而后是红丝绒的声音。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有些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陆七……我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好了……可以住手了……”
陆七模糊的意识微微一颤。
“你不用回答……听我说,陆七……我……我已经销毁了你在组织的所有资料……包括所有的原始数据和你所有的生理特征记录……放心……我也是老手……我……不会……留下痕迹……所以……”
声音开始变得嘈杂,陆七听到背景音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男人的怒吼。
“在这边!!快!!抓住她!!!”
红丝绒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陆七,陆七你听我说,你不是我的孩子……但是我一直在想,我每一天都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孩子,他肯定和你一样,不完美,很叛逆,但是……他一定会是一个好孩子……会在恋爱受挫之后,找到妈妈哭诉.....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变得叛逆,让妈妈生气......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好孩子.....一个善良的孩子.....”
“所以......陆七,去做你该做的事……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谢谢你,陆七……那段时间,能够被你那样依赖,能够在你迷茫的时候听你倾诉,我可以成为你的母亲,真的很……”
随后是一声沉闷的枪响。
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只有雨点砸落在地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
李牧寒看着那怪物此刻身体猛地一僵,然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慢慢跪在地上。
他不再嘶吼,不再攻击,只是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然后独自啜泣。
他收起了枪,走到那怪物身边。
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和那即将熄灭的火焰头发。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会结束这一切的……离开这里吧……”
李牧寒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后李牧寒再次乘龙而起,消失在浓重的雨幕之中。
怪物,或者说,陆七,跪在冰冷的泥水里。
红丝绒最后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情感闸门。
名为“自由”的种子,在这一刻,终于破土而出。
陆七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那被刺穿的脖颈和胸膛,在强大自愈能力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
他抬起头,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谢谢你.....谢谢你....妈妈......”
他一边哭一边撑着地面站起了身体。
那双空洞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他抬起脚,然后将那枚象征着束缚和命令的耳机和内线电话狠狠地踩碎。
金属外壳和精密零件四分五裂,如同他被碾碎的过去。
他握着另一只普通的手机,那个承载着他唯一希望的手机,踉踉跄跄地,不顾身上的伤痛,走向了剧院的方向。
“还有时间……还有时间……”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现在是八点五十。
“我知道你在哪儿了……你在剧院……对吗……你在剧院……想为我举办一次……独奏会……我都知道了。”
“这次我不会迟到了,不会迟到了……等我……等着我……”
他跑了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这一次,我会全程听完你的演奏。
我会在你演出结束之后抱着你。
我会......带着你离开。
这是我们的乐章。
这是我们共同所期盼的未来.......
但当他踉踉跄跄跑到剧院的时候,迎接他的,却只听到了救护车和消防车刺耳的警笛声音。
红蓝交错的灯光在雨夜中闪烁,映照着一张张焦急而凝重的脸。
什么情况……他们在喊什么呢?
他听到有人在惊恐地大喊:“塌了!偏厅那边塌了!”
啊……真可怕……
原来剧院的偏厅,塌了啊……
哈哈……
不是有界域敕令吗……
陆七的脑子一片空白,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几名特管局的成员行色匆匆地冲过他的身边小声议论。
“李牧寒的那头龙……力量太强大了,刚才失控撞击,导致界域敕令出现了裂隙……还好,冲击波只是波及到了偏厅。”
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啊?
什么叫做……
还好只波及到了偏厅……?
陆七茫然地看着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他们话语中的含义。
他呆愣愣地朝着那已经被警戒线封锁的废墟而去。
那里原本是剧院附属的一个小型演奏厅,此刻却变成了一堆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混凝土。
“里面有人吗!!?快点!!汇报情况!!”
一个像是负责人的特管局成员对着对讲机怒吼。
“报告队长!初步排查……应该没有。演出延后,人员都疏散了……”
但很快,另一个声音焦急地响起。
“有人!!里面有人!!!!”
“谁让这人溜进去的?!这种时候!不是封锁了吗!?”
“啊,队长……你瞧,这不偏厅吗……平时也没什么重要演出,安保相对松懈……大家没怎么注意……不过还好,只有一个人……”
“还活着吗?”
“……看这情况……被压在最下面……不可能还活着吧。真倒霉啊……也没办法啊,这种时候还往这里跑,简直就是.....太倒霉了。”
“什么意思……”
陆七感觉脑子懵了。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什么……叫做……还好……只有一个……人……?”
他猛地冲上前,哆哆嗦嗦地揪住刚才说话的一名特管局成员的衣领,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怒吼道:“救……人……!!!”
“你……你冷静点……”
那名成员被他吓了一跳,“没办法了吧……你,你看……都完全塌了……根本进不去!”
陆七一把扔开他,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废墟。
在你们眼里.....
是还好.....只有一个人吗.....
但是......
但是那是我的一切啊.....
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而后他开始奔跑,拼命奔跑,冲破了薄弱的警戒线,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死亡之地。
他徒手开始掰开那些沉重的土块和混凝土碎块,指甲翻飞,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楚潇冉的所有都在脑子里飞速回转。
她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笑容。
她拉小提琴时专注而认真的侧脸,她调皮地捉弄他时的狡黠眼神。
以及……最后的那句……带着期盼和一丝不安的“这次,别迟到了哦。”
“我没有迟到!!我没有迟到!!!!我真的没有迟到……所以……所以求你了……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喂!!找到了这个!!”
不远处,有人拿着什么东西,朝后方的特管局成员喊道。
陆七猛地抬起头。
那人手里举着一个被泥土和血迹污染的学生证。
“是个老百姓啊……萨尔茨堡莫扎特音乐大学的学生。名字……楚潇冉,真可惜,这么年轻......”
“哈哈……”
陆七的动作僵住了。
他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和泥泞的双手。
“我没有迟到啊……潇冉……”
陆七的手机有一条他没收到的短信……
因为刚才的混乱和激战,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那是楚潇冉在二十分钟之前,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指尖的鲜血在屏幕上留下模糊的印记。
点开了那条未读信息。
【陆~~七!!!可以给我带一杯热奶茶吗!!这好冷哦!!还有!你记得带伞哦,还有!还有!我的衣服都湿了~到时候你的眼睛可不要乱看哦~大色狼~】
那活泼的语气,那带着撒娇的抱怨,那小心翼翼的提醒……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二十分钟前,她还在这里,期待着一杯热奶茶。
期待着他的到来。
甚至还在俏皮地担心着自己被淋湿的狼狈样子会不会被他看到。
恍惚之中。
陆七的视线穿透了眼前的废墟,穿透了无尽的雨幕。
他好像看到了楚潇冉在那个小小的演奏厅里,有些局促不安,又带着一丝甜蜜的期待,有些害羞得等待着自己到来的样子。
她可能正抱着她心爱的小提琴。
时不时地看向门口。
她可能会轻轻跺着脚,抱怨着这鬼天气。
又或者在心里默默排练着等下要为他演奏的曲子。
她担心吗?
陆七想。
她一定很担心。
担心自己这次又迟到。
像以前一样,让她空等一场。
她也一定很担心再见面之后,两人还能不能好好交流,毕竟分开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彼此都变了。
楚潇冉说过一句话......
被戳穿的谎言,才叫做谎言。
所以她每一次都是相信着,陆七来到了现场,看到了她的演出。
在楚潇冉的世界里。
陆七从未有一次失约.......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演奏。
如果你要是不来的话.......我还要如何去欺骗自己呢。
所以刚才的电话……
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能那样轻松自然地和他开着玩笑。
才能那样勇敢地发出只为他一人的独奏会邀请。
他开始笑。
笑声嘶哑而扭曲,充满了无尽的悲怆。
而后笑声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开始哭,最后他再也控制不住。
跪倒在那片冰冷的废墟前。
迎合着这场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的暴雨,嚎啕大哭。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希望,却发现那只是命运最残忍的玩笑。
他以为自己可以拥有未来,却发现连唯一的救赎,都被无情地碾碎。
或许这场雨.......
永远也不会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