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他只想沈钰解开信物上的诅咒，然后再送他上路，至于别的，他已经不在乎，也不想再去理会了。
闻言沈钰缓缓抬头，这是自他复活以来，第一次与沈骏正面对视，正面交流，这一眼，恍若隔世。
他老了，沧桑了，憔悴了，他眼中对自己的恨意不再那么痴狂，像是彻底绝望后的悲悯而又失望。
为了守护那点可笑的尊严，坚守那点可悲的信念，他失去了所有，也害人无数，最后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之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我没有”，这是他唯一的挣扎，无用无力而又无能，可悲而又可笑，无人信他，也改变不了任何。
若换做从前，只怕他会默不作声，不否认，不承认，用沉默代替一切，可如今他却莫名的感到一丝憋屈。
“我虽不明白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没有想打感情牌，他只是心中确有不解，想替父母问问，也替自己问问，“可我沈涧渂从未伤害过你，亏欠过你，我父母亦是如此，他们为了救你，把命都丢了，我爹临终前最后一面连我都不见，只见了你一人。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们的？”
其实事到如今，他仍旧不敢相信沈钰会做出这种事，尽管两人从前总爱打打闹闹，他也总会表现得非常嫌弃沈钰。
可他们自幼一同生长，他也深知沈钰为人如何，所以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沈钰会变成这样。
而沈骏对他比起痛恨，更多的是痛心，堂堂无师之巅的大公子，少主的亲哥，居然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轮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沈钰明显一顿，眸光闪烁，可他却仍旧没有做声。
“这些问题，我也不记得到底问过你多少次，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便不问了”，沈骏痛苦的合上了眼帘，而后又猝然掀开，他沉声道：“如今我只问你，信物上的毒，还是诅咒！怎么解开！？”
十年过去了，这些伤痛，就算他不愿意承受，也被迫承受了这么多年，沈钰既然选择了不归路，不肯回头，那沈骏也已无力挽回。
可宗主之位是沈承运毕生的心血，为了让自己继承宗主之位，父母可谓是呕心沥血，就算在他心中，他想相信沈钰不会谋权篡位。可他也不认为，沈承运会甘愿把他的毕生心血拱手他人。
所以就只能是沈钰谋权篡位，是他背叛，也是他不孝。
沈钰咬碎了牙，仍旧没有做声。
“扪心自问，我虽对你从前的行事多有不满”，积压了多年在心中的怨愤，终是宣之于口，沈骏恨得红了眼，眸中全是不解，他又说道：“可哪一次争吵，不是我妥协？你想做什么我从来都拦不住，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甚至……甚至，若寒伯伯默许，我亦不会阻拦你与寒雪尽，可唯独宗主之位，我无法妥协，那是我爹此生的心血。为了我，他付出了所有，牺牲了一切，可你居然还……还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沈钰像是无话可说，眸中似有怨愤，委屈，痛苦，可唯独却没有羞耻，他看起来对自己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就好像谋权篡位，本就是他该要做的事。
“你不说是吧？”眼看着诸位长老争论的火花逐渐平息，最后的定论，还要对沈钰进行审讯，沈骏愤愤的颔了颔首，威胁道：“这一次的净言，绝对会让你将那些事，都吐得干干净净！”
随着惊堂木一响，净言也随之被人呈了上来，在看见审判者的那一刻，沈钰才终于感到了一阵慌乱，瞳仁微缩，脸色骤然惨白。
上辈子他是因为从晏听身上偷到了刀片，才得以成功自缢，可如今落网得太过于仓促，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可他深知自己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看着装有净言的瓷瓶被缓缓揭开了盖子。
呼吸一滞，眸光微闪，在那一刻，沈钰还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是他心有不甘，心有不舍，比起十年前的心灰意冷，万籁俱寂，如今的他不知为何，莫名的对这世间还有一丝眷恋。
“唔！”沈钰浑然一怔，身上的铁链相碰，发出了叮铃哐啷的声响，见状一时间，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只见沈钰此刻正低着头，身子止不住在颤抖，与此同时，地上还滴落了好几滴猩红的鲜血，炸开了朵朵血花。
“拦住他！”沈骏惊得瞪大了双眸，赶忙抬手指了过去，声嘶力竭的吼道：“他又要咬舌自尽！快拦住他！”
“大胆！”审判者也大惊失色，赶忙唤道：“来人！快摁住他！”
没断！
失策了！
“咳！”这一口，沈钰的齿间不慎打了个滑，居然没咬断，反而只是破了皮，而吐出来一口鲜血。
适才在那一刻，脑海中一闪而过过，寒川的脸，或喜或悲，或哭或笑。
他舍不得寒川，他放不下……
一次失败，他便彻底失了机会，身后冲过来两个人，一人抓住了他的墨发，使其被迫仰起头，一人捏住了他的下巴，使他张开了口。两人四只手，将他彻底控制得死死的，再也动弹不得。
妈的！
明知道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明知道失败会是什么下场！他怎么能去想他！他怎么能因为那一点私情，而毁了寒川！
“快把净言放进去！”唾沫横飞，沈骏怒斥道：“别让他找到机会！”
复活之事难比登天，沈骏深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激动，周围拦着他的人，几次都差点没拦住。
眼看着审判者将净言取了出来，此刻正被他双指捏着，还在不停蠕动，那一刻，沈钰的畏惧已经达到了巅峰，他不受控制的开始挣扎，用尽了力气想要退缩。
可四只健壮的手，以及身上沉重的铁链，使得他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无力的反抗。
不行，不能说，不能让净言入口！
那一刻，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了一股强悍无比的力量，铁链不住相碰，发出刺耳的声响。两个壮汉，四只粗手都青筋暴起，差点要按不住他。
眼看着裁决者来到沈钰面前，缓缓俯下身子，而不断蠕动的净言，也即将被送入沈钰的口中，沈骏的双眸已然睁到了最大。
最后一步，只这最后一步。
只要送进去，只要净言咽下，那么所有的疑问都将得到解答，所有的真相都会拨云见日！
他将不会再受到诅咒的折磨！毒素的侵扰！
只要他咽下去！只要……
“哗”一声强悍无比的破风之声。
无端起了一阵风，风力之大，当场就将裁决者给掀飞了出去，而沈骏也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一步，眯了眯眼。
紧跟着“啊”一声惨叫，在沈骏回过神来之时，原先摁着沈钰的那两个壮汉已经身负重伤，踉跄倒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叮铃”一声，沈钰身上的铁链也被斩断后，掉落在地，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冷风簌簌，白衣蹁跹，寒川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霜降的银光亮得骇人，可他看上去，根本就不是来杀沈钰的，而是把人护在了身后。
“我靠！那谁？”，人群中，立马就有人发起了疑问：“怎么没见过？”
“白衣？”晚辈中，多数人都只知道无尘之境的宗主是寒川，但他们并不知道他本尊长什么样，“嘶……没听过谁家派服是白色啊。”
“等等！此人似乎有点眼熟”，寒川虽然名声大不如前，可在同辈中还是有许多人识得他的相貌，多看几眼，就会被认出，“好像是寒，寒雪……”
“寒雪尽！”沈骏暴怒的声音炸起，他抬手指向寒川，怒不可遏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寒雪尽！”不止是沈骏，见状陈岸也激动了起来，质问道：“你别告诉我！你是来救沈狗的！？”
“雪尽哥！？你是疯了吗？为何要斩断他的镣铐！？”被陈岸这么一说，凌飞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赶忙提醒道：“他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
周边顿时炸开了锅，好像寒川的出现，比沈钰的复活还要让人震惊。
“寒，寒川？”沈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看着他笔直坚定的背影，沈钰忍不住问道：“你来这做什么？你怎么！”
都对你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你怎么还敢回来？你怎么还要回来？
“我来带你走”，寒川微微侧首，沉声道：“我说过，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独自一人承受所有。”
“你有病吗？你是傻子吗？”泪水在那一瞬便溢出了眼眶，唾沫横飞，沈钰忍不住骂道：“你明知道与我沾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也明知道我本就是该死！你为何非要来淌这摊浑水！？”
“是错！我便陪你一起错！”眉头一蹙，寒川吼了他：“是死！我也陪你一起死！”
“他妈的！你脑子进水了！？”银光一现，闻言陈岸直接架起了弓，指尖汇聚灵力，一根尖锐无比的箭便指向了寒川，陈岸威胁道：“寒雪尽！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就赶紧离他远点！否则我连你一块杀了！”
“大胆！放肆！”惊堂木“啪”一声响，星纪抬手指向寒川，沉声道：“寒二宗主！你这是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
“是！”寒川极其坚定的应了一声，随后说道：“今日只要有我在！就谁都别想碰他一下！”
“寒雪尽！”沈钰急眼了，再次吼道：“你给我闭嘴！滚开！我不需要你！赶紧给我滚！”
“既如此！”眸光一沉，流烁的剑锋指向了两人，沈骏沉声道：“那就别怪我不顾及往昔情分了！”
“杀了他们！”
“嗖”一声响，随着陈岸第一支箭羽射出，紧跟着所有人都亮出了武器，纷纷不顾一切的朝两人冲了过来。
眸光一沉，寒川一剑将箭羽斩断，随后反手落下了一道强悍无比的结界，将自己与沈钰护在其中。
“干什么！？你干什么！？”沈钰赶忙抓住了寒川的手臂，他急得泪水直流，力气大的简直要把他的手臂碾碎，惊恐的问道：“你疯了吗！？你怎么办？无尘之境上下怎么办！？”
“别哭，别怕”，沈钰都已经急疯了，可寒川却从容的转过了身，指腹轻轻为他擦去泪水，温声安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你！你个傻子！”尽管如此，沈钰的心在一刻却不受控制的静了下来，眼看着一道道箭羽打在结界上而后被折断，所有的人都朝着他们冲了过来，一狠心，沈钰问道：“你若执意护我，从这里离开后，就真的成了众矢之的了，即便如此，你也无悔？”
尽管已经猜到寒川会是什么回答，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寒川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俯下了身子。
见他要吻自己，沈钰惊得瞪大了眼眸，抬手就想要将人推开，可谁知，他反应比沈钰还要快，直接一手用力揽住了沈钰的腰，避无可避的吻了下去。
呼吸一滞，瞳孔地震：“唔！！！”
“我操！？！？”陈岸惊得目瞪口呆，直接连箭都忘了射，惊恐的乱叫道：“干什么！？你们两个！！！干什么在！？！？”
不得不说这一吻威慑力极强，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顿住了动作，就这么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极深一吻。
那场面，简直比看到沈钰诈尸，沈钰杀人还要让人惊恐。
像是与世隔绝，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寒川的眼里就只剩沈钰一人，他吻得深情，吻得认真，直到齿间不小心触碰到了沈钰舌根的伤，疼得他一激灵，寒川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他。
眸中漾着独属于沈钰的温柔，眼尾泛红，胸膛起伏，额头互抵，寒川又吻了他的眼尾，沉声道：“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