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体魄强壮，身材高大，灰头土脸的男子，虽然他满身泥泞，狼狈不已。但从五官上看，此人似乎生的还挺俊，他满头大汗，粗气直喘，怀中还抱着一个陷入昏迷的男子。
“两位公子”，见他们如此狼狈，偏偏自家床单才刚刚换新，地也是刚刚拖净的，甚至还没完全干透，况且阳城也不止他一家医馆，所以他便不想接待二人，委婉的解释道：“医馆已闭门，烦请两位……”
“他受了伤”，可寒川根本就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抬脚跨了进去，赵明当即惊得瞳孔地震。他僵硬的转过身，眼看着那双白靴在自家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沾满了泥泞的脚印，他的心简直在滴血。
寒川自兀带着他走进了房间，随后便轻轻把他放在了病床上，事已至此赵明也无可奈何了，他无力的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暗骂道：你们两个最好是很有钱！
赵明又费了老大劲把门拉上，随后便佝偻着身子，跟着走了进来，不耐烦的问道：“他怎么了？”
“他腿断了”，寒川站到一旁给他腾出位置，解释道：“伤口止不住血。”
赵明认不得寒川可却认得沈钰这身衣裳，当他看见沈钰身上的藏蓝色时，蓦地睁大了双眼，当即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沈，沈大公子！？”他立马凑到床边查看沈钰的腿，他轻轻解开了寒川的腰封，把它扔到一旁，随后便取了把剪子将他已经被鲜血完全淋湿的裤腿给剪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又深又长，还在往外渗血的口子，呼吸一滞，寒川也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许是那时在地洞中的光线太过于昏暗，导致他根本就没注意到沈钰伤得这么重，毫不夸张的说，伤口最深处甚至都能看见折断的白骨。
估计是两人摔下来时，沈钰是脚先踩地，再加上护着的寒川与自身体格相差太大，导致骨头直接断裂又破开了表层，这才生生划出了这么大一个口子。
“这么深的伤口，骨头都露出来了”，赵明一刻也不敢停歇，忙不迭转身去找工具，一边翻箱倒柜，一边愤愤的指责道：“光靠你那根破绳子，能止住血才怪，他这腿再晚一点送来，只怕是废了，甚至还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寒川没有做声，心里像是打翻了好几种调料混在了一起，百般不是滋味。他来到沈钰身边坐下，看着他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尽，彻底失去了意识，他平静的躺在床榻上，眼帘乖乖的垂下。
寒川的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忍不住伸手捉住了他冰冷的手，将他轻轻握在手心，试图给他带来一丝温暖。他没法想象沈钰到底承受了多少伤痛，他痛苦的合上了眼帘，心中复杂的情绪将他折磨得就快要疯掉。
对着这个人，他是又爱又恨，是爱而不得，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纠缠不断，难以割舍，在重重折磨之下，最后却害得彼此伤痕累累。
“无师之巅不是也有医师吗？”赵明将要用到的工具全都拿了出来，放到桌上，随后又去准备热水，一边忙活，一边问道：“为何要到阳城内来寻医？”
寒川猝然掀开了眼帘，在那一瞬之间也松开了沈钰的手，他强行正了正神色，沉声回答道：“事急从权，他撑不到回无师之巅。”
赵明又问他：“你是他什么人？”
不是赵明要八卦，而是沈钰身为无师之巅的大公子，在外受了如此重伤，而身旁却只有一个身份可疑的寒川，而且他看着也不像阳城人，所以赵明不得不留个心眼。
“我是他”，寒川顿了顿，思忖再三后，解释道：“徒弟。”
既然他问了，也识得沈钰的身份，想来是对自己的出现起了疑心。所以他不能自爆身份，也不能说是好友之类的。无尘之境，好友，这两个无论是哪一条传回无师之巅，尤其是到了沈骏那边，都很难不让他联想到自己。
所以他必须得说出一个让他打消疑虑的身份，以此来让他杜绝将此事往外传。
“你是大公子之徒？”赵明立马愣住了，随后便僵硬的转过身来，满脸震惊的看着他，喃喃道：“这才多久没见，你竟长这么大了！？”
“……嗯”，寒川强迫自己应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胡乱解释道：“只因所修道法不相同，所以我长得……比较快。”
“……哦”，一提及修真之道，这就涉及到了赵明的认知范围之外，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只能先应下来，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随即又继续忙活，讪讪道：“原，原来如此。”
虽没真正见过，只是前年这些公子在阳城执行委派时，远远瞧见过他的身影，当时明明还没根葱高，这家伙，才两年就能长到这么高？
虽然寒川的身份存疑，但他看上去终归不像是会害沈钰的人，况且此刻也不是质疑的好时机。如今沈钰已经危在旦夕，若是放任伤口再这样持续出血，只怕真的会闹出人命，准备好一切后赵明就开始给沈钰处理伤口。
当锋利的匕首没入伤口之时，寒川的心也跟着被揪了起来，但沈钰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平静的像是一具尸体。只是额间沁出的冷汗预示着他还活着，伤口疼痛难耐。
清理泥泞，碎骨，再将断骨接上，上药，缝合，因为伤口太深，所以赵明处理时须得慎之又慎。他佝偻着身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的保持镇定，额间的汗不断溢出，此刻他什么都顾不上，直到最后一针刺入，拉出，他利索的打了个结，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当他再次拿起剪子时，手已经抖得不像话了，随着咔嚓一声，寒川悬着的心也终于得以放下。他起身将被褥展开，轻轻的盖在了沈钰身上。
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后，赵明当即感到一阵眩晕，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他及时扶住了桌子，这才没有倒下。
“您……”，寒川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等他转过身来时，赵明已经稳住了身形，于是他正了正神色，温声道：“没事吧？”
“没事”，赵明扶着腰摆了摆手，解释道：“年纪大了，身子不中用了。”
“深夜叨扰，多有得罪”，虽然狼狈，但并不影响他的玉质金相，尽管他看上去面无表情，但语气却十分柔和，他问道：“诊金多少？我付双倍。”
“欸！我不收”，赵明立马连连摆手，解释道：“我这医馆能有今日，全靠沈大公子相助，所以这钱我不能收。”
闻言寒川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追问道：“此言何意？”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这大公子可是个大善人”，赵明来到桌案前沏了杯茶，随后端起茶盏来到寒川面前，递给了他，解释道：“不止是我，阳城内绝大多数人都受到过大公子，以及无师之巅的照顾。你是他徒弟，平日里他待人如何，你该清楚吧？”
“多谢”，寒川双手接过，随后落坐在沈钰身边，看着脸色已经渐渐恢复，呼吸平稳的他，寒川的眸光软了下来，温声回答道：“我师尊为人，确实乐善好施，心地善良。”
“当年我在别处得罪了人，被迫来到阳城逃命，原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幸亏遇见了大公子。他不仅给我饭吃，知道我会医术后，甚至还给我盘下了这家店，用来开医馆”，赵明又累又渴，他回到桌案前坐下，自兀倒了杯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后才回过头继续说道：“若是没有大公子，我恐怕也没有今日这番成就……对了，你手上也有伤，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不必”，被他这么一提，寒川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臂有些刺痛，但好在是承受范围之内，于是他便说道：“皮外伤罢了。”
“可不只是皮外伤的事”，赵明又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他拿着药来到寒川面前，拆开了沈钰给他包的布条，开始给他处理伤口，解释道：“你这伤不浅，不好好处理只怕……哎呦！处理的挺好，是大公子的手笔吧？”
寒川微微颔首，回答道：“嗯。”
“看来他确实很在意你”，赵明将他的伤口处理干净，随后就开始上药，他忍不住夸赞道：“寻常人的腿要是伤成这样，估计得直接疼晕过去，这大公子居然还能强忍着帮你处理伤口，他这忍耐力还真不是一般厉害。”
闻言寒川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心底再次泛起一阵酸楚，他忍不住蹙起眉头，转头又看向了沈钰。
他不止帮自己处理了伤口，还跟自己嬉皮笑脸的说笑，两人甚至还争执了一番。
“阳城有无师之巅简直就是百姓的福气”，回忆起往事，赵明嘴角挂着笑，感慨道：“这里不仅包容性强，治理有方，就连乞丐来到阳城都饿不死，阳城所有的百姓对沈公子的评价都颇高。”
“我也觉得他，很好”，寒川垂下了眼帘，疼惜的喃喃道：“他特别好。”
“好了，处理好了”，赵明给他的伤口裹上了新的纱布，系上结后便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去睡了，隔壁还有一张床，公子今夜就在那将就一晚吧。”
“您去休息吧”，寒川颔了颔首，温声道：“不必管我。”
“好”，赵明佝偻着身子缓缓走了出去，不忘提醒道：“您身上还有伤，记得早些歇息。”
目送着赵明离开，寒川立马又转头向沈钰看去，结果竟发现他正好就睁开了眼。
只不过他眼帘半阖，看上去非常疲惫，似乎是跟眼皮打了一场，最后以他险胜为结束，唇瓣翕动，沈钰喃喃道：“川……”
“我在”，寒川面无表情的俯下身子，轻声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
没什么，就是怕你走了，怕一觉醒来就看不见你了。
尽管两人如今狼狈不已，可当他低头时，扑面而来依旧是一股淡淡的梨花香，看着他柔和的眉目，心疼的眼神。可能是伤糊涂了，也可能是意识太过于朦胧，沈钰发觉自己如今特别矫情，情绪也难以控制，他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希望寒川留下。
眼看着晏听变得陌生，沈骏与自己疏离，而久别重逢的辛苒又死在了自己面前，沈钰只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一切，已经一无所有。
阴霾将他笼罩在其中太久，浮梦锦带来的压力将他压迫在其中，就快要无法呼吸，这些日子无论是清醒着还是睡着，他都非常压抑，似乎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永远都无法解脱。
直到他今日又见到了寒川，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甚至是一句话都不用说，他光是站在面前，就胜过了一切。如今面前的人是他心中最重要，最不可失去的爱人，不知何时，他已经完全占据了沈钰的胸腔，将它彻底填满，直至与自己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割舍。
被爱的人有恃无恐，他后悔与他戳破这层明纸，如今又贪恋着他的好不肯松手，他已经一错再错再也无法回头，所以他只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你能不能”，双眉朝里聚拢，沈钰努力将手探出了被褥，而寒川也没有辜负他，他将沈钰的手攥在手中，听着沈钰努力的对他说道：“不要走，你等等我，等我把事都……”
可寒川并没有听他把话说完。
“你若是执意要打开结界”，眸光微闪，哪怕不忍，哪怕违心，哪怕说完之后要承受万箭穿心之痛，可寒川还是毅然决然的说道：“往后我与你便不复从前。”
沈钰浑然一颤，双眸不自觉的睁大，眼里满是错愕与痛苦。寒川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无论沈钰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他心里都清楚，活着的周淮一定不会放过他，而十二屿一旦知晓这一切，也定然会将他的行为视为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