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扬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他本来是想请求祈月把自己一起带走。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要求太任性了。人家是神仙，本来连救他的义务都没有，凭什么还要带上他这么一个累赘？
而且根据他的经验，祈月作为神仙，就算现在现身救了他的性命，过不了多久大概又会像上次一样离开。
于是最后开口时，他又换了一个请求……
他在这世上本来已经没什么留恋了，偏偏冬星在挑起他对复仇的兴趣之后又亲手阻止了他，让他心里平白多了一份执念。
反正现在星原星野两边都已经容不下他了，等祈月一离开，他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那不如趁祈月还在，求他帮自己了却了这个夙愿，这样他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本来听越扬诉说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时，祈月几乎都已经说服自己要带越扬远走高飞了。可万万没想到，越扬居然会主动提出让他去跟星光族作对！
假如这是越扬所期望的，那倒是省得他再去纠结了。只不过……
“你知道杀害你父亲的人是谁吗？”祈月问。
“我刚才听到了，他们管那个人叫‘阵’！”
“哦……”祈月默默在心底松了口气。
当时他赶到星光族的村子里去救越扬的时候，越扬正对冬星怒目而视，还以为杀害了越翔的人是冬星。
冬星现在是星光族的族长，假如杀害了越翔的人是他，那越扬这个杀父之仇可就有点难报了……
还好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阵……按照星光族人取名的习惯，这人应该是叫“阵星”了。
先带越扬去星原的村子落脚，教给村民们一些对抗星光族的技巧，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同时一边寻找那个异界人的踪迹，一边找机会把这个叫阵星的人解决掉。之后他就带越扬离开这里，永远不再踏足星界……
想清楚这些之后，祈月认真地对越扬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在前往星原的路上，祈月将月辉族和星光族之间的恩怨纠葛简单向越扬讲述了一遍。越扬毕竟也在星光族的村子里生活一个多月了，对祈月所说的事情接受得还算比较快。
只不过让祈月哭笑不得的是，在所有他所说的这些事情里，越扬接受起来最困难的居然是“他不是神仙”这件事——尤其是在得知他已经活了九百多岁之后。
“我觉得你就是神仙！”越扬在纠结了好久之后，还是坚持这个观点，“如果你不是神仙的话，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要来救我呢？还有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救我爸爸？”
“上一次我真的是路过……”
“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祈月忽然有些俏皮地看着他，“如果我说也是路过，你信吗？”
越扬笑着摇头：“不信！”
“好吧，那这一次不是路过……”
越扬笑得更厉害了：“那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啊？”
“因为……我……认识你父亲！”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上次在临崖一村跟越翔差点打起来，并且也从他口中确认了很多事情——虽然随后越翔的记忆就被消除了——应该算是……认识了……吧？
“你认识我爸爸？”越扬怀疑地看着他。
越翔的生活圈子简单的很，甚至都没有超过临崖那三座村子。他跟谁关系好，跟谁不对付，越扬全都一清二楚，祈月要是真的跟父亲认识，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想着想着，他又忽然回忆起了湖边的那座无字的墓碑，他记得父亲说过那里埋葬着他的一个故人……
“啊！！你是我爸爸的故人！！”越扬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大呼小叫地分析起来，“你死了以后变成了神仙！所以才一直守护着我们！”
“……”
“还有还有！你之前救了我爸爸之后必须要消除他的记忆，是因为他知道你已经死了，所以你不能在他面前现身！对不对！”越扬的表情仿佛他的分析已经得到了祈月本人的认同一样，“啊！我就说你是神仙！”
“……”
反正现在整个星界也只有他一个月辉族了，再去强调自己是一个月辉族人也确实没什么意义。何况现在也不是跟他父子相认的好时机，如果越扬实在坚持的话，那他就先当好这个守护他的神仙也未尝不可……
等他们到了星原，越扬提出要先回一趟山里的木屋。
木屋因为没有人住了，一直也没有人清理和修缮，所以门还维持着被炸开样子，屋里也依然留着那一地干涸的血渍。
越扬看着这破败的景象沉默了好久，默默打来水开始清理地板上的血迹。越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这个木屋他以后大概率是不会再住了，甚至他可能都不会再来了。
但他还是想在彻底告别这里之前，把这间跟父亲一起生活过的木屋收拾干净。
祈月用月纹很快帮他修好了被炸烂的门——本来他觉得，越扬应该是不希望他插手的，但这道门一看就是被星纹魔法炸碎的，越扬要想修估计会花很长时间，而且也未必能修复成最初的样子。反正在越扬清理地板的时候他也没事做，就顺手帮忙把门和其他损毁的家具都修复了。
等把家里收拾妥当，越扬走到了门外的一处空地，在周围寻觅了一番之后，认定了一块土壤：“我爸爸应该是被埋在这了。他们当天晚上就随便把他往这里一埋，连块碑都懒得给他立……”
“要为他立个碑吗？”祈月低声问。
越扬想了一下，摇摇头：“我想把他葬到别的地方去。”
“那，想好要葬在哪了吗？”
“嗯……”
“大概在什么地方，离这里远吗？”
“……不太远，但是得走一段路。”
祈月看着面前的那片土地，试探着问：“那你准备……？”
“……不知道。”
他只想着要把父亲带去那个无字石碑旁边安葬，但却没想到要怎么才能把父亲带过去。
虽然他可以选择先把父亲的遗体火化掉再装进盒子里带过去，但这是他心底的最后一个选项，如果可能的话，他其实不太想动父亲的遗体。
正当他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祈月用月纹化出一团光球，将面前的一整块土壤全部囊括进去，然后抬升到半空，悬停在了他们身边。
“带路吧！”
越扬感激地点点头，开始凭着记忆向那片湖边走去。
有父亲的故人葬在那里其实是次要的，他想把父亲葬在那儿，主要是因为那里的景色真的很美。那片澄澈的湖水，越扬只见了那一次就再也没有忘记过。
到了那片山坡，祈月在越扬的示意下，用星纹在无字石碑旁挖出了一块空地，将包裹着越翔遗体的土壤安放了进去。
之后他们又找来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石碑，越扬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便询问祈月的意见。
祈月思索了一阵，问：“旁边这座石碑是为谁立的？”
“我爸爸说，这里埋着他的一个故人。”越扬盯着那无字石碑，“我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个人，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
之前越扬说祈月就是父亲的这位故人，其实只是随口说着玩的。他确实不太愿意接受祈月不是“神仙”这件事，但他并不傻。
祈月盯着面前这片湖水出了会儿神，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父亲……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吗？”
“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祈月陷入了沉默。
他大概……知道这里埋的是谁了。
“没什么……”
祈月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两座石碑，过了一会儿，单膝跪了下去：“抱歉啊！总是没能赶上……”他这番话，是对面前的两座石碑说的，“越扬，我会照顾好的……对不起……”
越扬其实从来没有因为祈月没能赶来救自己的父亲而怨过他，所以听到祈月在父亲的墓前道歉，他还挺意外的。
就连祈月自己可能都说不清这句“对不起”具体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亏欠。
亏欠越扬，也亏欠沉眠在这两座石碑下的那对兄妹。
“祈月叔叔，你……不会真的认识我爸爸吧？”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祈月叹息一声，“总之，我会照顾好你的。就当……是为了他们吧！”
回到正在重建中的临崖村已经是傍晚了，几个村民拿着干草叉守在村口，好像星光族要是来了，他们手里的东西真能派上用场一样。
注意到祈月回来，门口的守卫立即向村里招呼了一声，许多村民很快涌了出来。
在围上来的那些村民当中，有几个是之前从临崖村幸存下来的，其中一个人很快就认出了越扬：“你，你怎么把这个小怪物给带回来了？！”
越扬认出这人是之前负责看守柴房的人——在他被那群孩子用棍子揍了一通之后，这人打开柴房的门，不由分说就用棍子又揍了他一顿。
“他不是什么小怪物！”祈月认真地向他们解释，“他虽然长着跟星光族类似的牙齿，但他并不会吸食人血！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他是跟你们一样的星原人！希望大家不要再误会他了！”
在帮助他们赶走了星光族之后，祈月早已经被他们奉为“神的使者”一般的人物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村民们自然也只能接受。
本以为这件事会就这样揭过去，没想到越扬忽然走到了那个男人身前，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脚将他踹翻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全都惊呼着退到了一边，不知所措地看着祈月。
“越扬？！”
在祈月出声询问的时候，越扬已经把那男人掉落在地上的干草叉捡起来，用膝盖猛地折成了两段，并将金属叉子那一头随手扔掉。
男人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你个小杂种……你他妈干什么？！”
越扬挥起手里的半截棍子，不由分说地再次将他抽翻在了地上。祈月连忙跑过来拉住了他：“越扬！你这是干什么？！”
越扬平静地抬起头反问他：“你知道之前他是怎么殴打我的吗？”
祈月被问得一愣。
“就在一个月之前，我被他们用绳子捆起来，他就一直用棍子打我，不管我怎么哭喊求饶，他就是不肯停下……”越扬看着那个人冷笑了一下，回过头认真地对祈月说，“祈月叔叔，既然之前他殴打我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制止他，那现在，就请你不要来制止我！”
由于自己晚来了半天导致越扬遭受了那么多痛苦，这一直是祈月心底的痛，而越扬的这番话恰好就戳在了这个痛点上。
越扬注意到祈月看着自己的眼神，又说道：“祈月叔叔，你知道吗……从小我爸爸就告诉我，遇事能忍则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事实证明他错了！这个世界从来就不会因为你的忍让而善待你，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好人注定没有好报的话，那我为什么非要做个好人不可呢？”
祈月听到现在，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痛心，痛心越扬小小年纪就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也痛心他在这样的年纪就被这些苦难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感受到祈月抓着自己的手卸了力道，越扬拎着棍子，转身向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于是，这个傍晚，在重建中的临崖村口，在祈月和众多村民的围观下，越扬将那个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用木棍活生生抽到了只剩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