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的杜学士,偶尔也会将自己关进书房。
在值房内没想透彻的事情,换一个地方,或许会打开新的思路。
他是首辅,放在过去,那是丞相,或者称之为宰相。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他所思考的问题,无一不是与帝国的命运紧密相关。
可今日,他却在揣摩一个人物。
皇帝!
依照他的判断,皇帝虽然极为睿智,可毕竟受限于经验。
无论是政治斗争,还是对政务的判断,皇帝的表现都不够老练。
所以,杜学士将皇帝的主动让权,归结于皇帝的藏拙。
当然,皇帝主动修复同文官集团的关系,制造君臣一心的和谐局面,也是原因之一。
就在杜学士享受着权力的美妙之时,他的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丝丝的不安。
这缕不安,来自于当年寒窗苦读之时,从史书中悟出来的道理。
那就是:
没有哪位皇帝,会甘心让出手中的权力!
今日有多欢乐,将来的下场就会有多凄惨!
杜学士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值房,是处理公务的地方,像这种大逆不道的揣测,还是得改在家中的书房进行。
就在杜学士陷入对未来的苦苦思索时,脑海中突然划过了一道亮光。
不知不觉之中,朝廷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户部的预算;吏部的考核;兵部的调度;工部的革新;还有刑部的高效。
值得一提的是,刑部的高效,源自于顺天府和锦衣卫的高效。
至于像驿站改革之类的小动作,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的官员,务虚的少了,务实的,要多上许多。
这种悄无声息的影响,比大刀阔斧的改革要更加高效。
思索许久,杜学士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就在杜学士独自琢磨的时候,皇城内的另一间书房内,那对父子也在进行深入的沟通。
“父王,那管事已经被处理掉了!”
中年人神色轻松。
“多此一举!”
老王爷发出了一声冷哼。
“没有证据,怀疑,就永远只能是怀疑!”
中年人替自己分辩一句。
“你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遇到的是陛下!”
老年人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中年人没有继续替自己辩解,坐一旁沉默不语。
“仅仅是一个怀疑,就能让直郡王陷入万劫不复!”
见自己的儿子不以为然,老王爷又轻声解释了两句。
“父王,儿子——不敢苟同!”
中年人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老王爷示意他表达的再清楚一些。
“父王,直郡王是郡王,与他直接相关的亲王郡王,就有好几位,更不用说还有那些公爵侯爵。”
说到此处,中年人做出了短暂的停顿。
老王爷命他继续。
“这莫须有的罪名,或许可以强加到其他宗室身上,但绝对不包括先帝的那些叔伯兄弟”
“父王,儿子收到消息,陛下早已怀疑敦郡王,可敦郡王迟迟不动手,陛下也只能忍着,不敢随意罗织罪名。”
一口气说完,中年人满脸的严肃。
“你认为陛下是在忍?”
老王爷反问一句。
“难道——不是?”
中年人表现得极为自信。
“陛下是想一网打尽,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老王爷看向自己的儿子,满脸的狐疑。
他清楚自己儿子的能力,绝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透彻。
“父王,敦郡王就是威胁最大的那一头恶狼,除了他,其他的从犯无足轻重,陛下要来何用?”
中年人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
“敦郡王一案,倒了多少宗室勋贵?安阳公一案,这皇城又空出了多少府邸?”
老王爷的心底响起了浓浓的叹息。
自己儿子的表现,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陛下不就是想用来犒赏军中的新贵?”
中年人面露不屑。
“你既然清楚,为何还有这种想法?”
“父王,这两起大案过后,有人认为是陛下厌恶如同米虫一般的宗室勋贵,也有人认为陛下趁机扩大打击,是想给新贵让路。儿子认为,他们都没能领会出陛下真正的意图。”
中年人语速缓慢。
“那你又悟出了些什么?”
“父王,儿子以为,陛下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安抚朝堂。”
中年人冲他的父王拱手。
这看法有些新鲜,老王爷陷入到思索之中。
“父王,陛下真正在意的,还是那群文官。”
紧接着,中年人又补充了两句。
“说下去!”
老王爷的声音有些干涩。
“父王,陛下真正想干掉的,只有敦郡王,至于其他贵族,陛下才不会介意会牵连多少,也不会介意他们到底是谁。”
“陛下用此举向整个文官集团证明,他有整顿朝堂的能力,但是没有整顿朝堂的想法。”
“您看看詹事府的那些官员,哪一位不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詹事府里读书?”
话音落下,中年人静静地等待老王爷的指示。
“你的意思,陛下从未将我们放在眼中?”
短暂的沉默过后,老王爷开口问出一句。
“那倒也不是!”中年人轻轻摇头。
“父王,陛下需要用文官治国,需要那些世袭罔替的勋贵帮他掌控军队,需要那几位王爷协助他稳定宗室。至于其他人,都是陛下随时都可以抛弃的对象。”
不等老王爷催促,中年人主动说了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王爷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起。
“父王,在陛下的眼中,混吃等死的直郡王与外城的百姓,并无太大的区别。换句话说,他还不值得陛下费神去罗织罪名,惹来那几位宗室大佬的不快。”
“所以,儿子请直郡王除掉那位管事,不会带来任何的麻烦。”
绕了半天,中年人终于将话题绕了回来。
老王爷看向自己的儿子,神色复杂。
————
这对父子还不知道,就在此时,东厂的太监找到那位管事的家人,并且将他们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状子早已写好,只等他们按上手印,就会大张旗鼓的递进顺天府去。
在权贵的眼中,就算府中有些体面的管事,终究也只是下人,杀了也就杀了。
也许他们永远也无法体会到,他们随意取走的性命,也是他人牵挂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