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黑衣顾瑜心性大变的，并非第一次入世的血与痛。
那次的遭遇，只是让他明白了世道的残酷，让他初次窥见了人性的阴暗。他曾经对外界怀抱期待，却换来了背叛、追杀和冷漠。但那时的他，依旧没有彻底放弃希望。
他带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回到魔教，默默舔舐伤口，在教中闭关苦修，将自己的实力推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因为他不想再被人轻易践踏，他要变得更强。
第二次下山，他不再涉足凡尘烟火，而是直入那些所谓的“正道圣地”，想要亲眼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名门正派，究竟为何容不下他们。
这一回，他谨慎得多。
他不再轻信任何人，学会了掩藏锋芒，学会了在笑容背后藏刀。
他曾化名进入佛门，聆听晨钟暮鼓，听高僧们讲经论道，言说慈悲与众生平等。
但当他无意间暴露了一丝魔教的气息，那些满口仁义的僧人立刻翻脸，结起降魔阵，要将他镇压封印，口中仍念念有词：“普度众生，不容魔孽。”
他闯入儒门，见那些士子风度翩翩，谈论治国安邦之道，书写浩然正气。
他与他们交谈，言语间道出自己对世道的疑问，本以为能得到一场辩论，换来的却是他们冷漠的驱逐。有人更是断言：“魔道之人，不配求索真理。”
他又入武林，隐姓埋名，与那些自诩侠义的剑客同行。
那些日子，他曾以为自己终于能成为他们的一员，直到有一日，一名武林世家的子弟在山间偶然发现了他身上的魔功痕迹，那一晚，他被所有同伴围攻，鲜血溅满山道。
最后他这一行的最后一站是道门。
道门，是天下正道的执牛耳者，掌控着凡间天道秩序。
他想知道，道门是否真的如传闻那般公正无私，是否真的能接纳世间一切？
那时的顾瑜仍存有一丝希冀，仍在努力寻找着正道与魔道之间的平衡点。
直到……
道门长老们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魔教妖孽，胆敢潜入道门，意欲何为？”
雷霆降世，天威震怒，数位道门真人联手布下天罚雷劫，要以雷火焚尽他的魔性。
在那天雷滚滚的天劫之下，顾瑜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天道不容”。
他的身躯被天雷撕裂，神魂被道则焚烧，他的痛苦超越了血肉凡胎，深及灵魂。
他曾经的信念，在雷火之中焚毁殆尽。
他不甘心。
为什么？
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连一点活路都不愿意给他们？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正道，从来就不是世间万物的公平裁决。
正道只是胜者的道。
那一刻，他的心彻底冷了。
在天劫落下的刹那，他的身影被雷光吞没。
也在那一刻，属于顾瑜的善念，彻底埋葬在雷火之中。
当他再次睁开眼，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想要寻找希望的少年。
同生蛊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但那种和死亡亲密接触的感觉还是让顾瑜感到彻骨的冰冷。
他自雷狱之中归来，浑身是血，黑发乱舞，眼底不再有温情，只有冷漠与杀意。
他望着道门那些俯瞰他的高高在上的人，露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
“既然世间不容我存于光明……”
“那便让我成为黑暗。”
黑衣顾瑜的目光冷漠锋锐，他看着眼前的顾瑜，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看，我并非生来便是魔。”
“只是世道逼我成魔。”
回忆中的画面继续变幻，一晃又是十数年的光阴过去，黑衣顾瑜的身影从一处荒芜的石壁之中走出，这一次闭死关让他的实力上升了许多。
当他踏出闭关之地的那一刻，天地间仿佛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他回来了。
带着从生死中爬回来的执念，带着千疮百孔的身躯，黑衣顾瑜终于回到了魔教九峰。
可迎接他的，不是熟悉的温暖，不是师尊淡然的目光，不是师兄师姐们的调笑，而是一片死寂。
他望着山门前残破的石碑，望着曾经高耸入云的宫殿如今坍塌成废墟，望着染血的战场上早已风化的枯骨，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战火燃烧的声响，听到刀剑交击的回响，听到哀嚎、哭喊、绝望的呐喊。
一切都变了。
他不知自己闭关了多久，只知道当他踏入山门的那一刻，那个曾经包容他、教导他的宗门，已经物是人非。
他踏着破碎的青石台阶走进宗门，熟悉的气息早已散尽，空气中弥漫的，只有枯寂与血腥。
他去找师尊，可得到的却是师尊已然仙逝。
他去找大师姐，可大师姐不知所踪，仿佛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
他去找二师兄，可等来的却只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二师兄的名字，还有那句简单到让人心碎的墓志铭——“魔教罪徒，伏诛。”
他去找三师姐，却看到她被锁在阴暗的地牢之中，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嘴里喃喃自语，满是疯魔之态。
青色的长衫上满是泥泞和血污，那张眉眼如山的英气脸蛋上只有疯癫和痴傻，显然已经是走火入魔之态。
顾瑜用尽办法带她寻遍了世间奇珍妙药也没有找到一个救她的办法。
那时候很多人都在江湖上见过一个身背红色棺椁的黑衣青年在九州各处寻仙问药。
三年之后回到魔教九峰的只剩下了那个魂不守舍的男人，一头黑发由乌转白。
他最后在蛊冢的深处找到了四师姐，那位曾经最活泼开朗、爱笑爱闹的少女，如今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望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是怔怔地问了一句：
“小五，你怎么才回来？”
那一瞬间，黑衣顾瑜终于意识到，那个曾经庇护他、给予他温暖的魔教，已经彻底消失了。
那一天，魔教九峰之上掀起了腥风血雨，失踪十多年的心魔峰峰主一人屠尽魔教三万余人将他们的魂魄凝练成了浓稠的灰雾，利用因果大道让每一个被灰雾吞噬的魂魄永世受他奴役不得往生。
他站在宗门的血海之中，任由冷风灌入胸膛，吹过他身上的血污和破损的衣袍。
这一刻，他的心中最后的一块净土，也随风崩塌。
他闭关时，心心念念的，是以强者之姿杀回道门，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可当他真正走出闭关之地，命运却给了他最残忍的一击。
他想要复仇的对象还在，而他曾经想要守护的一切，却已经化为尘埃。
他痛恨这个世界，他痛恨所谓的正道，更痛恨自己的弱小。
如果这个世界容不下魔教，容不下他的亲人，容不下曾经善良的他……
那么，他便将这个世界彻底颠覆，让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都坠入深渊！
从这一刻起，他再无牵挂，再无羁绊，余下的一生，他只为毁灭而活。
黑衣顾瑜低头，捡起染血的魔教令牌，目光漠然，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宿命……正道……你们不是一直想要正义于和平吗？”
“那就看看，是你们灭得了我，还是我毁得了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