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妇一左一右像个护花使者,热切地为林向东介绍着两旁的风景。
这是他们四年来,第一次和孙子一起享受这大自然的美好。
他们的嘴里不停地介绍着前方一池碧水中的红锦鱼、魔窟里能够变脸的哈哈镜、还有高空高速旋转的摩天轮。
他们边讲边观察着孙子的喜怒哀乐。
可是令他们失望的是,孙子似乎并不热衷于他们的讲解。
而是心绪不知飞到了哪里,痴痴呆呆的,一直用眼睛盯着远处那碧波浩渺的湖水。
“带我……到湖边。”冷硬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地响在林家三口的耳中。
这声音听着是那么的冷漠和疏离,让他们陪儿子(孙子)出来散步的好心情顿时化为乌有。
林弘亮并没有多想,他只希望今天的出行能够让儿子的心情变得美好起来,毕竟自己欠他的太多了。
他希望儿子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够接受自己的照顾和弥补。
父子二人能够敞开心扉,尽释前嫌。
所以,他很随和地说了两个字“好的!”便心情极好地推着林向东来到了湖的边岸。
四个人谁也不说话,感受着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
林向东闭上眼,从眼角滑下了滴滴泪水。
当他睁开眼睛时,眼中再也没有了冷漠,换之而来的是深邃不见底的幽光。
这种目光不像是一个孩子发出来的,倒像是一个旅行者在经历了千难万险,仍找不到出路时的心死灯灭,万念俱灰的那种心境。
望着儿子的这种眼神,林弘亮的心被深深地打击到了,他俯下身用暗哑哽咽的声音在儿子的耳边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饱含了太多的深情,太多的自责,太多的痛心疾首,使坐在轮椅上的林向东都颤抖了一下身躯。
林向东在顷刻间红了眼眶,泪水再一次涌出来。
他闭上眼攥紧着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心平稳下来,然后开口说话了:
“林弘亮、林忠、李春芳,我感谢……你们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的陪伴,但是……仅此而已。此生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因为我……恨……你们……恨你们的无情……恨你们的寡恩薄义……但愿我们来生……再也不见!”
说完,林向东使出全身力气,把正在惊愕愣怔着不相信儿子说出这么绝情话的林弘亮推开。
然后,他拉开手闸,奋力地按着电钮,使轮椅从砌台上跃入了湖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弘亮在儿子落入湖水中的惊雷中,奋起身形也跃入了湖水中。
沉重的轮椅载着林向东垂直地沉入了湖底。
那浅起的水泡成串地飘浮着升到了水面。
林弘亮是在林向东沉入湖底时就已经抓住了轮椅上的扶手。
他的双眼赤红着,力透双臂想托起儿子浮出水面。
但是林向东死死地用双手把着轮椅,使得林弘亮无法撼动分毫。
“冬冬,不要这样,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大颗大颗的泪滴从林弘亮的眼角滑落,他半闭着嘴,闷声地在林向东的耳边乞求着。
他的心在淌血,双手奋力撕扯着林向东把在轮椅上的双手。
林弘亮低估了自己儿子的赴死之心。
林弘亮发现林向东的脸色泛白,水已经从林向东的鼻子嘴巴倒灌进他的肺部。
就是这样,林向东都没有松开把着轮椅的双手。
而岸上的林老夫妇已经彻底的乱了方寸,他们大喊着救命,大喊着有人落水了。
起初有几个人围了过来。
但是,此时的林老夫妇似乎已经神智不清了,他们语无伦次地指着湖面,一会儿说孙子从这边落的水,一会儿又说儿子是从那边入的水。
所以,为救援延搁了时间,直到园区的四名保卫人员匆匆赶来,才跃入了湖中展开了营救。
当四名保卫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昏死过去的林弘亮父子救上岸时,救护车也在呼啸中进入了现场。
当林弘亮被急诊室抢救了一个小时苏醒过来时,他的第一念想就是冬冬的生死存亡。
他不顾身上正输着液的针头,在被拉断后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房间。
在另一间抢救室里传来了林老夫妇凄惨悲恸的哭声。
林弘亮脚底一软,双目定定地望着前方。
起初他是跑着过来的,当听到父母的哭声后,他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挪不动半步了。
“冬冬啊,我的好孙子,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就这么走了……”
“冬冬,想不到你这么的痛恨我们,就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冬冬啊,我的孙儿,你这是要了我们的老命了!”
听到老父老母的嚎哭,林弘亮存在于心头的一些希望彻底被辗碎了,他两眼成放空状态,一步一颠地朝着前方迈进着。
大开着门的急救室里,床上冬冬那小小的躯体被一块白布蒙盖着。
而林老夫妇此刻是涕泪交加地分别紧握着孙子的一只手。
而他们的另一只手因悲伤过度,在冬冬的五官上触摸着,爱抚着。
他们用自己的真情呼唤着孙子,希望他能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
更希望听他叫他们一声爷爷奶奶,可是他们的奢求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了。
林弘亮只感觉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动,他的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凝目的状态让人感受到,他此刻正承受着无以言状的痛苦和煎熬。
由于救儿子时身体透支,又加上不堪重负儿子自绝于湖中的沉重打击,他再一次昏倒在了地上。
林弘亮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才有了一些精气神。
他起来后一言不发,默默的为自己的儿子选了一块墓地,安葬后便来到了曾经救治林向东的特级房间中。
而此时石玉婷和其他三位专家正在用药物针灸治疗着另两位老人和三名残疾人,这五个人都是被向云洁等人从养老院骗来做人体实验的人。
看到失了魂魄的林弘亮朝自己走来,石玉婷马上迎了上去。
在林弘亮的要求下,她随着他来到了走廊中的角落里。
林弘亮破败的声音适时响起:“石医生,在为我儿子治疗的这段时间里,我发觉他十分信任你,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话?”
“有!”石玉婷晶亮的眼眸化成盈盈碎芒:
“他说他很信任我。
他说他现在正在电脑上写一些东西,他知道自己的时限不长了。
所以,他告诉我,如果他真的去了,让我一定把他电脑中存下的资料交给公安部门。
还有另一部分交给他的爸爸、爷爷和奶奶……”
石玉婷此刻的心情是怅然若失的,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也知道,他这种身体状况存在着很大的隐患。
由于他被注射的多种毒剂相生相克,所以在用药不当下,随时会出现并发症。
我们也不敢保证他今天上了床,明天是否还能看到东升的太阳。
所以,他说自己的时限不长,我还是能够理解的。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小小的年纪竟然悲观厌世到这种程度。
而且采取了这样的一种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