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弘历到来长春仙馆之前，皇后还特意又换了一套衣服。
自从到了园子里来，皇上甚少在长春仙馆用膳，加上之前她进言皇上似乎也听进去了，皇后只觉得心口的气闷似乎都好了许多。
等膳桌上的菜肴都已经摆好，皇后还没有看到皇上的仪仗。
莫不是有事耽搁了？
皇后这么想着，再抬头正好就看到了面无表情乘着肩舆而来的弘历。
只是一眼，皇后心中的欢喜就消散了大半。
但她让仍旧抱有一丝侥幸，或许只是国事上让皇上烦心了，并不是......
“臣妾请皇上安，皇上万安。”
皇后的礼仪自然是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肩舆落地，弘历脚步如风，径自越过了皇后，一言不发朝着里面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皇后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难堪。
弘历连一句免礼都吝啬。
素练和莲心扶着皇后起来，两个贴身的大宫女也都嗅都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皇上可是累了，若是不想用膳，不如先饮茶，这是安神茶，臣妾近来用的，很是不错。”
皇后走进屋内见弘历坐在主位，手上转动着青玉扳指，冷冷地盯着自己，她强撑微笑，给弘历上了一盏茶。
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她不能慌。
弘历看着皇后手中的茶盏，勾起唇角，笑容讥讽，“安神茶，朕倒是不知皇后最近心神不宁，可请太医来诊过了？”
“臣妾多谢皇上关心，不过这只是一点小毛病，不必用太医。”
“朕对皇后算不上关心，否则何至于今日在知道皇后心神不定道要用安神茶，不是吗？”
皇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弘历的手边，轻声细语道：
“皇上何出此言，皇上日理万机，前朝的事情已经让皇上很是操劳，臣妾这身上的一点小毛病，哪里值得皇上如此言重，何况皇上对臣妾一向敬重，素来多有体贴。”
“既然如此，这么说来朕没有失察，皇后亦没有不满？”
皇后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皇上是圣明之君，臣妾只会心生敬爱，怎会不满。”
如此滴水不漏，果然是他的好皇后。
弘历望着皇后的眼睛，“既然你没有不满，又为何对在暗中行鬼魅手段。”
“皇后，你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朕的吗？”
“皇上？”
皇后的脸上仿佛闪过一次无措的表情，但很快又平复，“皇上，何出此言？”
弘历失望的看着她，他内心的怒意洪水滔天，脸上却越发冷。
“贵妃至今无子。”
“皇后，朕待你不薄，你何以至此？”
弘历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盏收到震动，里面的安神茶泼洒了出来。
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茶水顺着木色的桌腿缓缓蜿蜒，偶有滴落在地的，褐色的茶叶片散落在桌上、地上，甚为狼狈。
弘历站起身，吐字如刀，“皇后，谋害皇嗣之罪，该如何处置，你可知？”
皇后直挺挺地跪下，并没有急着求饶。
巨大慌乱袭来的瞬间之后，皇后却有一种一直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的松快。
像是另一只早应落下的靴子一般。
“皇上。”
皇后仰头看着弘历，眼神却意外地冷静，“贵妃虽无子，但宫中他人无论有无子嗣，臣妾自然都尽到了皇后的职责，臣妾何曾谋害过皇嗣？”
贵妃，连身孕都不曾有过，谈何谋害皇嗣。
若说戕害妃嫔，可贵妃如今不还是好端端的吗？
皇后的脑子一片清明，皇上不能以此为名降罪于她。
此时此刻，弘历不需要拿出那对镯子来做证据申斥皇后。
皇后更不会为自己曾经送出去的一对镯子做辩白。
问题的关键点在哪里，他们心里都明明白白。
弘历见她如此执迷不悟的诡辩，只觉得眼前的人别样的陌生。
他最初待皇后虽无十分的真心，但也不是全然一丝都没有的。
迎娶福晋那日，他不是没有想过日后夫妻同心，同心同德的光景。
可福晋所想的似乎和他截然不同。
她端庄持重，孝顺贤良，擅于管理内宅俗物，几乎是面面俱到，人人称赞。
这样一个挑不出错的人，本应该是个完美的妻子，但福晋却好像不愿同他交心。
她只是十分适合做“福晋”。
他那时尚且年少，觉得福晋这样也不能说不好，只是总觉得哪里缺了什么。
但应该给福晋的敬重和脸面，他从未少过。
即便是后来乌拉那拉氏和娇娇入府，自己表面上独宠乌拉那拉氏的时候，他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做法。
直到福晋将娇娇推到她面前，分乌拉那拉氏的宠。
他那时一开始待娇娇也并不如现在这般上心，府中诸事，他还是更看中福晋，更放心交给她的。
现在想想，她将娇娇推到自己面前，恐怕也是觉得自己棋高一着，娇娇无子又能分宠，是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但天意弄人，他反而对娇娇越来越上心。
“毒妇。”
弘历的声音里仿佛含着冰刃，狠狠地扎入了皇后的心中。
她万万不曾想到弘历会用这两个字来评价她。
“皇上！”
她脸上的冷静终于有了裂痕。
“皇上难道不觉得是您对贵妃宠爱太过吗？倘若您不曾一直独宠贵妃，或许贵妃早有子嗣了也未可知。”
等到宫里的孩子满地跑，不再是小猫三两只，等到贵妃不再那么耀目，她未必不会让人换下那只镯子，或许，到那时，贵妃就能顺利有子。
三宫六院，雨露均沾，本应如此。
弘历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的理论。
“荒谬！说到底，你不过是妒忌贵妃！”
皇后听到弘历这么说，在怔愣过后，反而笑了。
“皇上，您是天子，但也是臣妾的夫，为人妻子看到夫君宠爱他人，会有妒忌之心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若是真心在意，谁又能不在意？”
“倘若皇上您给出的宠爱不那么令人艳羡，或许臣妾也不会如此。”
世间诸事都是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
她一开始的时候的确只想做个合格的福晋，龙章凤姿的四皇子是天生的贵胄，她很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担心会有疏漏，担心后面备受他宠爱的乌拉那拉氏会威胁到自己。
所以她不得不诸多谋算。
但，她自问自己这样做，并不算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