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漓抬头看他，目光里含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嘲弄，面上却在轻笑，“没有吧？程长官是很多人钦佩的对象，在研究这方面的造诣更是无人能比，我怎么可能会讨厌这么优秀的你呢？”
程延哲深沉的眉眼覆上几分浅淡的笑意，这抹笑意却没有直达眼底，只虚浮表面，“这样。”
“程长官难道也是内耗的人？会莫名其妙想太多？”
程延哲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笑两声，“是吗？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
江时漓点头：“如果你不内耗的话，就没必要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喜欢你，也不可能没有人会不讨厌你。”
“如果我只想让你不讨厌我呢？”
……
江时漓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
挺意外的。
她以为程延哲这样的人从来都只会沉迷搞科研，从来不会真的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先是笑了一下，“我讨不讨厌你，都和你做了什么没关系，只是我自己的主观意识，如果你一定要问出个答案，那我只能告诉你，我以前很讨厌你，但现在这种讨厌减弱了。”
“为什么？”
“因为你或许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
“冷血无情，最喜欢看人受折磨，你手下的实验体越痛苦，你会越兴奋，一个惯用温柔杀人手段的慢慢折磨人的恶魔。”
程延哲一愣，脸上的表情也有短暂的停滞，“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
“嗯。”
“不过我确实是这样的人，你并没有说错，讨厌我很正常，我能听到你说现在没有那么讨厌我了，我很开心。”程延哲缓缓开口说道：“其实江小姐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
“ 啊？什么一样的？”
程延哲笑道：“是我之前眼光太过浅薄。好几次以为江小姐只是一个不太听话的大小姐。”
“……”
江时漓觉得他多少有点思想不对劲，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很快就换了个话题，“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所以可以告诉我，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了吗？”
程延哲开口：“里面是之前基地死亡的那些异能者的尸体。”
“啧。”和她猜的差不多。
江时漓转身，“一定要找老将军才能有进去的办法吗？”
“是的。”
江时漓支着下巴，“老将军刚好在基地。”
程延哲说：“或许，他一直都在等你。”
江时漓眯起眼，“是吗……”
她转身离开实验室。
程延哲在后面提醒一句，“如果你真的做好准备，就不要犹豫。”
江时漓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第三天最后的期限到来的最后一个晚上，深夜时分，独自去敲响了上次去过的那那间办公室的门。
里面的灯一直都是亮着的，但她不确定老将军是不是真的已经睡下了。
敲门没过的几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老将军一身整齐的军装，站在门后。
看见是她后，很快就露出了然的神色：“是你啊，小江，你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的不会过来，等天一亮会直接过去找路阎京的队伍。”
“有件事情，想要问问您。”
“你说吧。”
老将军在椅子上坐下。
一脸早就知道她会来的模样。
江时漓很快就反应过来。
老将军果然和那件事情有关，特意在这里等她。
她走进办公室，把在研究室那边看到的房间和遇到的疑惑都说给他听。
老将军听完以后，摸摸胡须，“这个啊，我知道，确实是我的意思，那边的门也是我叫人去锁的，没有我的指纹和指令，强行打开只会受伤，甚至把里面全部都炸了。”
“听程延哲说，里面都是一些异能者的尸体，方便让我进去看看吗？”
“方便。”老将军很快就站起来，“怎么不方便？既然路阎京选择了你，也认定了你，有些事情你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江时漓微微皱眉。
感觉他话里有话。
里面或许不止有尸体这么简单。
她没多少时间犹豫，跟上老将军的步伐，朝实验室大楼那边去。
到了那排漆黑的研究室门口，老将军按下指纹，同时输入指令，门滴滴响了几声，缓缓打开。
里面真的黑漆漆的一片，如果不开灯的话什么都看不见。
她刚要开灯，就被老将军制止。
他说：“别开灯，会惊扰到里面东西。”
江时漓愣了下，收回要开灯的动作。
老将军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往里面走，穿过好几条走廊，又穿过两个巨大的黑色房间，期间她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仪器，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的是冰冷的液体玻璃，仔细往里面一看，和一双空洞的眼眸在黑暗中对上视线。
那双眼睛像是已经被丧尸吸走了全身所有血液，也仿佛被实验过分透析后的毫无生机。
老将军的声音插了进来，“这是编号3212的实验体，曾经是最早一批的异能者，拥有强大的异能。”
“为什么会在这里面？”
“他战死了。”老将军缓缓说道：“后来，他的战友冒死把他的尸体从丧尸堆里挖了出来，当时已经无药可救，凭借当时的医疗手段，只有把他的尸体冰封起来，再开始一步步研究。”
“这周围都是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周围像这样的人形容器，还有无数个，密密麻麻，摆满了整个房间。
“帝国之前在特尼的实验，你应该还有印象。”
“有。”
老将军笑起来，“你这丫头啊，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能 胆子这么大，一个人潜入特尼就算了，还直接给我把特尼那个地下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基地炸了。”
他似乎有些无奈，摇摇头说道：“那个基地花费了帝国不少心血，哎……也没办法，确实做的研究不够光彩，毁灭是迟早的事情。”
“您知情，那为什么还要替我承担责任？”
“我不承担让你去审判监狱？怕不是你等会儿还能把我审判监狱给掀了？”他笑了几声，“把你关进去，里面被你掀个底朝天，外面被路阎京、兰斯洛特、兰斯诺克一块轰炸？我不可能送你进去的。”
江时漓看到最里面有一个冰封着危险物种的容器，一步步走过去，然后抬手，缓慢抚摸过上面的痕迹。
老将军在她身后说：“这是第一只出现的危险物种，当时还是基地里的异能者。”
江时漓却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盯着玻璃里的危险物种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询问道：“他身体里……是不是有路阎京的东西？”
老将军脸上的表情几乎瞬间就变了。
他朝江时漓走过来，同时抬手，放在玻璃柜上，“……是。”
江时漓又注意到旁边放着不少抽血用的仪器，满满当当，至少有十筐，里面还有很多用来抽血的钢针。
仪器一手都没有直接的手段好用，这种特制的钢针她也是程延哲那会儿了解到的。
这是末世 独有的对待丧尸的野蛮抽血方式。
用粗长的钢针直接扎入丧尸的血管，用倾倒的方式通过钢针放血。
里面的针至少有上百根。
每一根上面都沾有早已经干涸的血迹。
手指刚放上去的瞬间，江时漓后退一步。
脸色微微发白。
就算是经历过很多实验，已经在末世里见过很多血腥场面的她，想到那种对待人类的酷刑，都会控制不住颤抖。
尤其是，那个人是路阎京。
江时漓的脸色也骤然冷了下来。
“所以，你当时把路阎京送进审判监狱，就是在不断压榨他身上的利用价值？他生来就拥有异能，代表他身体里的血液也很有研究价值，你们所有人把他绑在审判监狱的十字架上，把他当做一个丧尸不停放血？”
老将军叹了口气，“当时的情况太危急了，如果不这样做，所有人都要消失，人类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他上前几步，满眼愧疚地扫过那些带血的钢针和仪器，最后将视线落在玻璃里的危险物种身上，“不过我并不后悔，我救了全人类，所有人都会感谢他当时付出的一切，他总有一天也不会明白我的苦心，这个危险物种，就是利用他血液里的变异细胞和丧尸病毒融合一起注射在一个异能者身体里改造的。”
老将军语气逐渐有些冷漠和自负，“就算当时年纪还不怎么大的他，亲眼看到自己血液喂养出来的危险物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崩溃到跪在我面前磕头，求我杀了这东西时，我也从来没有觉得我做错过。”
“如果没有当时的实验，现在的世界就是危险物种的天下，危险物种的数量也绝对不会这么少。你们战斗中遇到的危险物种，早就已经是当时被消灭过十分之八的剩余。”
“如果没有当时的付出，所有人都会死。就像现在，如果他没有被一次次的实验改造成危险物种，胜利也不会那么轻易拿下。”
“你真的觉得他变成危险物种是被药物改造的？”
“难道不是吗？”
江时漓说：“我研究过他的血液，里面确实有很多药物在时时刻刻的互相排斥，但是他体内属于异能的血液，一直都能很好压制那些的药物带来副作用。”
老将军眼神逐渐犀利，“他的异能很强，但也是我给他的，他生下来就注定要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是他自己先意志不够坚定，被丧尸病毒和药物影响，我才决定将他彻底变成一个为帝国所用的危险物种。如果他当时都能坚持下来的话，现在根本就不会是这副模样，而会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未来的帝国统领，而不是只当一个没用的上将。”
说起这点，老将军眼底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惋惜和痛苦。
江时漓看向他，“老将军，您有没有想过，他并不是意志不够坚定，而是在当下对您的失望，早就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
老将军表情僵硬。
江时漓说：“他是我见过意志为坚定的人，之前我遇到他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危险物种的时候，曾经给他注射了不少药物，毫无例外，他全部都扛了下来，还有您知道吗？他从审判监狱逃出去，逃到一个小村子里，就在羊圈睡的，独自扛过了好几个春秋。”
“前面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后面变成危险物种逃出去，他的意志也足够坚定，因为他想活下去。”
老将军不说话了。
研究室里陷入了沉默。
江时漓倒是第一次听到刚才老将军那些骇人听闻的话。
她当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帝国能走到今天，光鲜亮丽的表面底下是用鲜血和骨肉堆积出来。
但如果建造帝国一定需要这些，她宁愿帝国永远消失。
老将军唉声道：“之前那些死掉的异能者，确实和你没关系，只不过帝国需要大量的实验体，没有异能者会愿意在健全的情况下被帝国研究。”
江时漓嗤笑。
“你是不是觉得帝国很恐怖？”
“何止？简直为了活下去疯了，为了活下去而剥夺他人性命。”
老将军说：“小江啊， 希望你恨就恨我吧，帝国做的额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好，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外面的丧尸根本就没办法控制，靠异能，异能又能持续多久？靠武器，总会有穷途末路的时候。”
“我其实并不认同。”
“嗯？小江，你可不要冲动，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江时漓转身离开这个肮脏的研究室。
“我不会冲动，也没有说你们这样的做法在当时就是一定是错， 每个人的角度不一样，你们用你们的方法，我会去找到路阎京，用我自己的办法告诉他，不一定需要他每次都要变成他讨厌的危险物种，冲在最前面。”
她推开厚重的大门，外面的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江时漓缓缓抬眼。
双眸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黯淡却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