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单其实在路上的时候，脑子里是有想象的。
不过，所想的一切，也不过只是所谓的皇帝用金锄头耕地罢了，现在面对这般超出认知的钢厂，说实话，金单的大脑，彻底空白了。
他呆呆的望着。
他呆呆的看着。
他呆呆的站着。
仿佛，忘记了一切，也仿佛，时光就这么静止了。
张楚没有打扰他，双手负后，也很清楚，这里的一切，都得让金单自己去消化，去理解，去接受········
好一阵子后，张楚再斜了眼金单的模样，见他的瞳孔已是渐渐回归于正常，这才开口道：“炼钢，自古以来，对于铁匠而言，都是一门手艺，一门依靠着经验的手艺。”
“打的钢，好不好，硬不硬，其实在没有落锤之前，你们谁也都不知道，甚至于，让你们去打造两个相同的钢材，其实你们都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或许，形状一样，或许，大小一样，或许，样式一样，可这这东西的硬度，韧性等等，都是有不小的差别。”
“金单，你醉心于炼钢，某家说的这些话，你应该懂。”
张楚缓缓说道。
金单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生疼，僵硬的转过头，望着张楚，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张楚说的话，他当然懂。
正如现在这般，不论是他，还是说自己的阿耶，亦或者长孙钢，官营钢材作坊，都是这样。
没法子，因为他们不能保证自己每一锤子的力道都一样，他们只能尽可能的把自己的力道控制一样，可·····
话说回来，这就是不可能的事！
铁锤那么重，人的胳膊，挥舞几下后，几乎就酸痛无比，余下的，就是依靠身体的本能反应了，如此谁能说自己能控制好铁锤的力道？
但，这一点因为谁也都明白，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提过这一点，大家都是按照形状，样式相同的物件，便认为是一样的东西了。
想要真正的一模一样，就算是尽可能的接近，其实也真的很难！
不过，张楚却轻轻一笑：“现在，你们是以人力而驱动，自然不可调控，可，若是那一日，能以外力而操控，就简单了。”
“到时候，真的可以生产出一模一样的钢材出来。”
“其实，这钢啊，实验之后，都是有一个参数的。”
“虽然某家没有打过铁，但，这阵子某家却研究过。”
“某家可以把参数，归纳为，含碳量。”
金单直勾勾盯着张楚，呼吸，都压的极低极低，他好像要和空气融合在一起。
“总结来说，无过就是两点：随着碳含量的增加，咱们所打造出来的钢材，其硬度，强度就会提高！若是到了极致，这钢材及其硬，甚至于用强力一撞，便会折断，这也是过钢便易折的道理。”
“而随着碳含量减少，钢的硬度和强度虽说会降低，但，却会增加钢材的韧性和延展性，可以更容易的锻造塑性，亦或者就算是遭受到了强力的碰撞，也不会崩断，只是会变形罢了。”
“而咱们所谓的好钢，其实是没有一个所谓的尺度的。”
“要看需求如何，对不对？比如兵刃，所需的韧性会少一些，强度会高一些，这样才会锋利，才会轻易斩开对方的甲胄，而若是用到建筑上，强度虽然也需要，但，也需要一些韧性了，建筑是需要埋进去的钢材伸拉，延展。”
“所以说，一个钢的好坏，充其量不过就是看需求，然后，尽可能的把含碳量，调整出最合理的比例罢了。”
“有时候，我在想，历史上的那些名剑，或许都是某个铁匠，稀里糊涂的恰巧拿准了含碳量。但若是让他再打造另一把，就算是把他杀了，也不可能。”
张楚说着，斜了眼金单。
看的出来，他在尽可能的思索，但即便如此，脸上还带着无法理解的痛苦。
张楚轻轻一笑：“简单来说，这含碳量啊，只是我起的一个名字罢了，甚至你可以称之为含钢量，甚至于含金量，都可以，不过只是一个名称。”
“其实，你们打铁锻造时，通过淬火，回火，甚至有时候觉得不足，还会再增添铁水，其实，这都是在调整含碳量。”
“锻造一途，任重道远，材料之学，没有尽头。”
“钢铁，不过只是基础，还是那句话，金单，你想要锻造挑战自己的极限，也想要锻造自己所感兴趣的东西。”
“以你之才，若是一生就呆在那个小院子里，就算到最后拿不起来锤头了，也不过只是能打出来几把削铁如泥的刀剑罢了。”
“没什么意思。”
“来北山钢厂吧，这里的舞台，才能容纳你的野心，你的纯粹，你的热爱。”
张楚缓缓再说道。
噗通！
金单这一次，丝毫没有任何的犹豫。
其实，他之前在院子里时，也只是想着入了家臣，终归没有了自由，而在马车上的时候，通过聊天，金单稍稍了解了主家，也知道秦川伯不是那种禁锢人，奴役人的主家，那时他心里就有些意动。
而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呐？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于，自己所追逐思索了大半辈子，却偶尔只能抓住的些许头绪，却被公子三言两句就说的清清楚楚。
含碳量！
是，就是这样！！！
金单算是铁匠中比较喜欢动脑子的了，不然也不会改进窑炉，自然，他打了一辈子钢铁，对于这一点，心里也有察觉。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总结，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可是现在·······
一语道破，彻底通透了不说。
这里的窑炉·······
他，怎能不馋？
甚至他觉得，若是作为铁匠，若是一辈子都不能来这里操作一下，就将是一辈子的遗憾！！！
北山钢厂，已是铁匠心中之圣地也！！！
“公······公子！！！”
金单匍匐于地，深深跪拜，五体投地，这已是一个黔首，能展现出的最大的，最重的，最深的礼节了。
张楚俯视着他，嘴角微翘。
李泰，秦怀道，房遗爱，尉迟宝林他们咧嘴都笑了出来。
是秦怀道，把金单扶起来的。
“怀道，去，你陪金大郎走一趟长安。”
“金大郎，公子我的时间，很紧。”
张楚望着他的眼眸，重重在肩膀上拍了下！
金单深吸口气，用力颔首：“公子，放心吧，不就是五千锄头，哈，以这里的钢材产量，又有军器监的熟练铁匠········”
“五日！！！五日的时间，奴，奴不敢保证绝对完成，但，定是拼尽全力！！！”
金单攥着拳头，双眸微红。
尽管他不喜欢打锄头，但，转念一想，以这点时间，便锻造出足足五千纯钢锄头，这未尝不是一个挑战呐？
而且还是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挑战，而现在，自己可以尝试········
想到这里，金单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已是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