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鲁肃自刎,东吴最后的部队,也就此崩溃。
陆逊抬头看了眼月亮,圆不圆,钩不钩的,脸上对于这场理所当然的胜利,没有一丝的波动。
“传令下去,收拢降卒,打扫战场。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长江北岸,依旧浓重如墨。
那边,有着楚军下一个目标,东吴的寻阳防线,还有那里的守备部队。
不把他们消灭干净,楚军都不放心,继续顺江而下。
而吕范,在鲁肃自刎前,就带着不安,向江北而去。回想起陆口港那冲天的大火,还有覆灭的东吴水师主力,他的内心,居然升起了一丝惧意。
这人啊,就是这样,关键时刻,一腔热血,有死而已。
但这股子热情退去后,会思索,会反思,会怕。
到了寻阳城后,狼狈的吕范,立刻就被迎了进去。
城楼上,那面“程”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孤零零地在那里,显得落寞萧索。
守将府邸内,程普带着滕胤等人,都在焦急地等着南面的消息。
滕胤按照鲁肃开战前的吩咐,提前来到了程普这边。
一万东吴战兵,还有一万从前季汉在淮南的降兵,此刻,早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要南面埋伏得手,他们这边,就会顺势出击,不论是进攻西陵城,还是直接突袭夏口港,程普都已经做好了预案。
“程公!”
当形容枯槁、衣袍破损、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吕范,踉跄着冲进大堂时,所有人心头都咯噔一下。
吕范素来持重,何曾有过如此狼狈之态?
“完了,全完了!”吕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陆口水寨没有了,东吴水军,全军覆没。”
“黄老将军被楚军楼船碾压,殉国成仁,大都督不堪此败,横剑自刎。”
“大都督临死前,令我来北岸通报战况,让程公且速速退军,不要守在寻阳了。”
吕范断断续续,把陆口大败的情形,一一讲述。
作为东吴三朝元老,程普须发已白了大半,但腰背依旧挺直如松,仿佛岁月只是将他淬炼得更加坚韧。
但听完这些消息,程普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的力气就好像被凭空抽走了一样,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公覆兄,鲁子敬,唉。”
末了,他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想当年,孙坚起兵之时,何等意气风发,麾下四员柱石一样的大将,便是他程普为首。
程普,黄盖,韩当,祖茂。
除了祖茂运气差点,在讨伐董卓的时候,就被华雄砍了,剩下三人,都跟着孙家,开创了江东基业。
而现在呢?
韩当战死,其子叛国的消息就已经给了程普不小的打击。
此刻又听说黄盖殉国,水军全灭的噩耗。
程普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在此刻被打击到了极限,脸上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父亲,还请保重身体啊,如今的东吴,还需要您来支撑啊。”
程普之子程咨担心自己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立刻过来扶着自己父亲,进行劝慰。
“程公!”周围两员副将,钟离牧、鲜于丹也也骇然围拢过来。
程普却猛地推开了自己的儿子,表示自己不需要搀扶!
他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消化这些噩耗。
待平息气息后,他缓缓站起,背对着众人,走过吕范,走到厅堂门口,望着堂外阴沉的天空,默默无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程咨不放心,依旧还是站在了程普的身后,他离得近,看得也清楚,父亲那宽阔的肩膀,那曾扛起江东江山的肩膀,此刻竟在微微颤抖。
正当他准备再劝说几句时,一生经历许多的程普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传令全军,立刻拔营,先退回石亭,再继续向东撤退,并探查各方信息。”
可滕胤急声道:“程公,那士颂用楼船破敌,显然早有准备。”
“此刻我军若是舍弃构建的防御阵线,仓促撤退,若是楚军衔尾追击,我军岂不危险了。”
“那又如何?”程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悲怆,眼中血丝密布。
“若是不走,楚军楼船在北岸登岸,两面夹击,我军岂不是困守独城,坐以待毙!”
说到最后,程普的声音又变得低了一些。
“即便是此刻便走,我军只怕也危险了。”
“但能走多少,就走多少吧。”
军令如山,何况是为了挣扎求生。
程普的军令下达后,东吴各部人马立刻抛弃了防御阵线,甚至砸毁了不便携带的军械,只带上了几天的干粮,便仓促出发。
以钟离牧、鲜于丹二将为开路先锋,率领东吴战兵,在前面开路。
程普父子自领中军,又让吕范率领季汉的淮南降兵,跟在后面,至于他们是否沿路逃散,则根本不在乎。
就和程普所担心的一样。
士颂这边既然早就有了楼船破敌的谋划,陆地上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黄忠跟着陆逊在后面休整一番,跟着楼船来到夏口港后,就一直等着出战的机会。
“报!”
“寻阳城方向,东吴部队有所异动,程普弃守寻阳,向东撤离!”
斥候的报告,立刻让黄忠急得站了起来。
“大王,程普要跑了,他一定得到了陆口打败的消息了,我们赶快追击吧!”
士颂微微一笑,寻阳城那边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内。
“就依老将军。”
“乐进、成公英、阎行、文休。令尔等率领本部人马,随黄老将军一起出发,给我死死咬住程普所部。”
“随后,我将亲统大军跟上,决不给东吴一点机会!”
众将领命之后,动作也快,很快就直接冲出了军营,绕过西陵城,直扑寻阳城方向而去。
若是任由程普率领东吴军队撤退,楚军再如何追赶,只怕也难以赶上。
只是楚国这边也早有谋划。就在楼船击破东吴水师主力后,一批运输船,根本不做停留,立刻顺江东去,往寻阳城东,送去了一支伏兵。
此刻。
程普带着他的突然动员起来的两万守军,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行军。
士气低落,人心惶惶。
东吴诸将,只能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秩序。
谋士滕胤脸色苍白,不时回头张望,忧心忡忡,总是担心楚军追兵,就此赶上,掩杀他们。
而吕范,则沉默地跟在后面,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寻阳退向石亭,一路上北面是山,南面是水。
他们行走的路线上,也有一片地势低洼沼泽地带,多是泥潭,只有几条相对坚实的土埂,可供大军通行。
只是如此一来,部队的进军速度,又慢上了几分。
“呜呜~呜呜~”
刺耳的牛角号声,如同来自地底的夺命之声,猛然从前方还有两侧茂密的芦苇荡深处炸响!
“杀!”
“诛杀程普,剿灭江东叛逆!”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向东撤离的道路上,骤然出现了一群拦路之人。
“有埋伏!结阵迎战!”程普作为沙场宿将,虽惊不乱,厉声狂吼,迅速下达了军令。
走在最前面的钟离牧、鲜于丹二将,也反应迅速,早已组织身边的亲兵,试图结阵抵抗。
但是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
东吴士兵,因为突然的放弃阵地后撤,早就军心不稳,此刻突然遇袭,队伍的反应速度慢了半拍。
随着楚军埋伏部队的第一批箭雨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对面的楚军之中,树起了两杆“张”字的战旗。
一员青年将领,手持长枪,身先士卒,如同猛虎下山,正是楚将张嶷!
“随我破阵!把这群吴狗杀干净!”
他的身后,同样来自益州的青年将领张翼,手持弩机,指挥弓弩手再次对着东吴军队射出了箭雨。
他们二人,正是被士颂提前用快船运到寻阳城东面埋伏的,这条道路,是东吴军队撤退的必经之路,他们二人在这里埋伏许久。
“得快!必须得快速冲过去,不然全都要死在这里。”
程普的经验,让他意识到了危险,士颂肯定是在定下算计时,在消灭东吴水军主力的时候,就顺势把这些人偷偷运来这边。
若是这样,自己的身后,必定有楚军追兵。
前方,鲜于丹目眦尽裂,挥舞着长柄战斧,想要奋力劈开一条血路,却被张嶷缠住。
钟离牧则指挥着部分亲兵,各自举起盾牌,组成小小的圆阵,拼死抵抗着楚军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就在程普想要亲自上前,率军突破楚军的拦截时,东吴军队身后,却传来了低沉的马蹄声。
程普回头一看,心道不好。
身后,一面赤红的“黄”字战旗迎风狂舞,那个旗帜,他自然认识,那是西楚前将军,刚阳亭侯黄忠的旗号。
“哈哈哈,程普贤弟,为何走的这么急,都不等等老哥哥!”
一阵苍老却雄浑无比的笑声,压过了战场的喧嚣,却也带给了东吴将士无尽的压抑。
西楚黄忠,带着追兵,杀来了。
他的身后,乐进,成公英,阎行,文休诸将,各自率领军队,狠狠砸入了东吴军队的后卫部队之中。
这些季汉降兵本来就毫无战意,此刻更是一哄而散,只想着远离这里,逃得性命。
结果就是,背对楚军的他们,反而被冲阵的楚军,轻易收割。
一场突袭,摧枯拉朽!
“大势去矣!”吕范被裹挟在人群之中,随波逐流,心中哀叹着楚军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他甚至都不敢表明身份,鼓舞军心去对抗西楚军队,就这样让西楚的军队,杀到了东吴中军所在。
程普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尽是溃退和屠杀。
此刻,他的心里,悲凉到了极致。
江东水军尽丧,江北门户洞开,自己也好,吕蒙那边也好,只怕都一样,结果就是匹马不得南归。
他拼命了一辈子,建立起来的江东基业,多半也会如同流水般消失。
“程公,如何是好啊?”滕胤还是太年轻,看到这兵败如山倒的画面,一时间,不知所措。
程普惨然一笑,说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说罢,打马转身,拿起跟了他一辈子的铁脊蛇矛,率领自己的亲卫部队,就此迎上楚军。
“程普在此,谁敢前来送死!”
他这样逆着溃退的人群,逆流而上,仿佛扑火的飞蛾,即便是死,也要用自己的这道身躯,为他的江东基业,尽最后一份力量。
“老匹夫找死!”
黄忠毫不客气,眼中寒光闪烁,胯下卷毛赤兔猛然加速,赤血刀高高扬起。
人借马速,力比泰山。
“铛!”
一声巨响,黄忠的赤血刀,把程普的铁脊蛇矛推开,也就是这一下,程普手臂剧震,虎口崩裂,再难做出反应。
而黄忠反而老当益壮,拼力气胜利后,反手就是一刀。
赤血宝刀,划出一道凄艳的血色弧光,带着斩断一切的威势,狠狠劈下!
刀锋掠过!
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和喷涌的鲜血,冲天而起!
江东柱石,三朝老将程普,陨落寻阳道!
“父亲!”程咨看到程普被杀,心中悲愤至极,想要上前为父亲报仇。
但就在此刻,他的身边忽然闪出一员西楚悍将,正是急着立功的西凉悍将阎行。
他手中长矛同毒龙出洞,带着凄厉的尖啸,狠辣无比地刺向程咨的肋下!
程咨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在身边,根本来不及格挡,就被矛尖贯入体内。
而阎行得势不饶人,借着冲击的力量,把程咨整个人从马上掼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程咨中鲜血狂涌,挣扎着抬起头,最后望了父亲的无头尸体一眼,气绝身亡。
“士颂小儿,睚眦小人!你不得好死,必遭天谴!”
滕胤眼见程普父子,先后战死,热血上头后,这个年轻人口无遮拦,就在战场之上,当着数万楚军的面前,高声辱骂士颂,发泄心中愤恨。
“嗖!”
乱军之中,一个楚军小校,射出一箭,贯穿了滕胤的咽喉,让他的叫骂,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晃了晃,栽倒在程普父子尸身不远处的泥泞里。
前方不远处。
钟离牧被数名楚兵围住,长矛攒刺,身旁的小型圆阵,早就分崩离析,苦苦支撑不久后,鲜血染红了盔甲。
最后,被乐进抓住了机会,一刀斩首。
鲜于丹挥舞着巨斧,如同困兽,身上插着数支箭矢,还真就逼退了张嶷。
但却没有注意自己的身后,成公英策马掠过,趴在马背上,拿出了一把中原少见的弯刀,劈开了他的后背。
随即,张翼亲自射出了夺命的箭矢,射穿了他的面门。
“投降了,我投降了!”
被逼到了角落的吕范,这个来报信的东吴谋士,这里历史上总喜欢当媒人的文人,心里防线终于是被击溃。
文休打马走到了吕范的面前,面露鄙夷。
但东吴这边,士颂毕竟没有下达必杀令。
就好像士颂平定西北时,就连阎行,庞德这样的敌军悍将,不也收为己用了。
虽然眼前这个吕范,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但说不定后面有用呢?
“绑了,回头让楚王定夺。”
至此,东吴留在柴桑到寻阳一线,南北两面,一起隔绝长江的防线,全军覆没。
士颂的楚军,理论上来说,可以轻易顺流而下,直捣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