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赞的“独眼情圣血泪史”终于在一片死寂中落下了帷幕。
那块缺德带冒烟的雾气屏幕,总算是良心发现,或者说是中场休息,闪烁了几下,黑了。
礼铁祝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又冷又重,像是从他那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心脏里,硬挤出来的最后一点二氧化碳。
他感觉自己这小半天,不是在地狱里闯关,是在参加一场精神上的“奥斯卡悲剧电影节”。
先是方蓝的《大哥去哪儿了》,然后是黄北北的《被囚禁的鸟》,现在又是龚赞的《我的眼睛和我那嫌我丑的爱人》。
一部比一部催泪,一部比一部诛心。
这地狱的设计师,不去给知音和故事会当主编,真是屈才了。
他要是去搞传销,不出三天,整个地狱都得管他叫“爹”。
“妈的……”礼铁祝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他现在看啥都像个悲剧。
他觉得那片静悄悄的森林,每一棵树都可能有一个悲伤的过去。
那棵长得最高的树,是不是年轻时因为长得太快,被旁边的大树排挤,说它“内卷”?
那棵长得最茂盛的树,是不是因为老婆嫌它给的树荫不够大,天天闹离婚?
那棵被雷劈了的树,是不是因为在网上跟人对线,发誓说“谁再骂我一句就天打雷劈”,结果……真劈了?
操。
这破地方,呆久了真能把人逼出精神病。
就在礼铁-祝胡思乱想,试图用东北人与生俱来的、那点土味幽默感来稀释这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气氛时——
那块刚歇了不到一分钟的雾气屏幕……
他妈的又亮了!
“我尼玛!”
礼铁祝在心里爆了一句最纯正的国粹,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还来?!
大哥你这地狱影院是包月VIp自动续费的吧?连个“跳过广告”的按钮都没有?
差评!必须给一星差评,外加举报你虚假宣传!说好的地狱呢?怎么感觉跟周末被老婆逼着连看八集婆媳伦理剧一样折磨人?
礼铁祝的心,像个被扔进冰窟窿里的秤砣,“duang”一下就沉到了底。
下一个是谁?
他已经不敢去想商大灰了。
他怕。
他真怕那屏幕上,出现姜小奴那张脸,然后军南那个死疯批再出来,把那诛心的一幕,用ImAx巨幕环绕立体声再给他放一遍。
那商大灰就不是悲伤了。
那是直接原地爆炸,把这破森林连同整个地狱,都给他炸回宇宙大爆炸之前的奇点状态。
礼铁祝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直很安静。
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常青。
那个不怎么说话,但眼神永远像一潭古井,波澜不惊的男人。
看到“屏幕”上缓缓浮现出常青那张冷静而坚毅的脸时,礼铁祝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居然……落下了一半。
“嗨,还好还好,是青哥。”
礼铁祝在心里嘀咕。
不是他瞧不起常青,实在是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太稳了。
稳得像他家炕头那块传了三百年的压炕石,任你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这种人,能有啥悲伤?
难道是当年在长白山修仙的时候,买的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还是练功走火入魔,错过了双十一的满减活动?
总不能是……他养的蛇,被广东来的妖怪给炖了吧?
然而,下一秒,礼铁祝就发现,自己又一次,错得离谱。
错得,像一个坚信“努力就能成功”的毕业生,一头扎进了社会这个大染缸,然后被现实的大嘴巴子抽得怀疑人生。
……
雾气屏幕上,画面缓缓清晰。
那不是现代的都市,也不是血腥的战场。
那是一幅,只存在于古老画卷中的,人间仙境。
天城的莫子山深处,一座古朴的道观,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
道观前,香火鼎盛,无数村民,正跪在地上,虔诚地叩拜。
他们在拜谁?
他们在拜“柳仙”。
道观的后山,一条清澈的溪流旁,两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正并肩而坐。
一个,身穿白衣,气质出尘,宛如谪仙。
另一个,身着青衫,眉宇间英气勃发,眼神沉静如水。
他们就是这方圆百里,受人敬仰的“柳仙”——修行千年的白蛇,常白,和青蛇,常青。
他们在这里,庇佑着一方水土风调雨顺,为村民们驱邪避灾。
村民们敬他们,爱他们,把他们当成真正的神明。
那段日子,是常青记忆里,最温暖,也最明亮的时光。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永远。
礼铁祝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生活”吗?
有事业(当山神),有粉丝(村民),还有个好哥哥陪着。
这他妈放人界,就是事业编,有房有车,父母双亡,还有一个宠弟狂魔的亲哥。
这配置,不比他这个天天在地狱里给人当保姆的强一万倍?
这有啥可悲伤的?
难道是……后来粉丝脱粉回踩了?
礼铁祝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觉得自己是个乌鸦嘴。
因为,画面,真的就这么演了。
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来到了村里。
他一眼,就看穿了常白和常青的真身。
更要命的是,他看出了他们体内,那一丝与生俱来的,无法抹去的……魔血。
“妖孽!”
“他们不是神仙!他们是魔!是披着仙皮的恶魔!”
道士的嘶吼,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那些昨天还对他们顶礼膜拜的村民,一夜之间,变了脸。
他们的眼神,从虔敬,变成了恐惧。
从恐惧,变成了憎恶。
从憎恶,变成了……理直气壮的,残忍。
“烧死他们!”
“他们骗了我们!他们是魔鬼!”
“滚出我们的家园!”
无数的火把,无数的石块,无数的咒骂,铺天盖地地,砸向了那座他们曾经亲手建造的道观。
常白和常青,站在道观前,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变得狰狞而陌生。
他们没有还手。
他们只是不明白。
为什么?
我们庇护了你们百年,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就因为我们体内,流着我们自己都无法选择的血?
礼铁祝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出了水。
他想起了那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可这比那个故事,还要操蛋一万倍。
农夫救蛇,是因为他善良,但他不知道蛇会咬人。
可这些村民,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柳仙”是好的,是庇护他们的。
但他们更清楚,“魔”,是坏的,是邪恶的。
当“好”和“坏”这两个标签,同时出现在一个事物上时,人们往往会选择相信那个更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标签。
因为恐惧,比感恩,更容易操控人心。
这他妈就是人性。
你对他好一百次,他觉得理所当然。
你只要有一次让他觉得“不安全”,他就能把你那一百次的好,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心安理得地,把你推入深渊。
这跟你在公司里一样。
你兢兢业业干了十年,年年都是优秀员工。
突然有一天,公司空降了一个新领导,他是你死对头的亲戚。
他随便给你安一个“挪用公款”或者“泄露公司机密”的罪名。
你猜猜,你那些平时跟你称兄道弟的同事,有几个会站出来为你说话?
他们不落井下石,都算对得起你那十年请他们吃的饭,喝的酒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八个字,是刻在人类基因里,最自私,也最残忍的密码。
……
幻境里,常白和常青,被赶出了他们守护了百年的家园。
没多久,这个莫子山被魔军攻入,成为了魔界的地盘,成被划入了十二魔窟第五魔窟。
而拥有魔血的常白与常青再次归来,看到曾经的家园已经变成了魔窟。
从此,他们不再是受人敬仰的“柳仙”。
他们是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在这第五魔窟里,有一只来自神话里的怪物。
美杜莎。
那场战斗,打得天昏地暗。
常白和常青,拼尽了全力,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才最终战胜了这个蛇发女妖。
他们赢了。
也付出了代价。
常青在战斗中,吸收了美杜莎的石化之力,那力量与他体内的魔血融合,最终,在他的手臂上,凝结成了一面泛着幽幽青光的盾牌。
青魔盾。
一面,可以石化世间万物的,魔盾。
从那一刻起,他们彻底,无法回头了。
拥有了魔器,加入了魔族。
他们,从被定义的“魔”,变成了真正的,名副其实的“魔”。
礼铁祝看到这里,心里堵得慌。
他突然懂了。
他懂了常青的悲伤,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被背叛的愤怒,也不是流离失所的痛苦。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于“身份认同”的,巨大悲哀。
这就像一个好人。
一个天性善良,乐于助人的好人。
有一天,他为了救一个被流氓欺负的女孩,失手把流氓打成了重伤。
他被判了“防卫过当”,进了监狱。
在监狱里,为了不被欺负,他学会了打架,学会了说脏话,学会了用拳头解决问题。
几年后,他出狱了。
他想重新做个好人。
可他发现,他回不去了。
他的身上,有案底。
他的眼神,变得凶狠。
他的手上,有老茧。
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防着他,躲着他。
他走在街上,看到有小偷偷东西,他想去制止,可他一抬手,别人就以为他要打人,吓得四散奔逃。
他明明,还是那颗想当好人的心。
可他的身份,他的外表,他的过去,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
你,是个坏人。
这种割裂感,能把人逼疯。
常青的悲伤,就是这个。
他的心,在人界。
他怀念的,是还没有变成魔窟之前的莫子山上的那座小道观的香火,是村民们淳朴的笑脸,是那种被人需要、被人认可的温暖。
可他的身,却在魔界。
他每天面对的,是弱肉强食的法则,是尔虞我诈的算计,是永无止境的厮杀。
他手里的青魔盾,能保护他,能石化他的敌人,能让他在这个残酷的魔界活下去。
可这面盾牌,也像一个冰冷的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你,是个魔。
你回不去了。
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而是你的心,和你的身体,隔着一个回不去的故乡,和一个你永远融不进去的远方。
你成了精神上的,孤魂野鬼。
……
幻境里,常青的身影,在浓雾中浮现。
他没有像方蓝那样跪地嘶吼,也没有像黄北北那样蜷缩哭泣,更没有像龚赞那样自我放逐。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
手里,抚摸着那面青色的盾牌。
他的眼神,望向远方,穿过这片悲伤的森林,穿过无尽的虚空,望向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人间。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但礼铁祝,却从他那死一般沉寂的眼神里,读出了比山还重,比海还深的,悲伤。
那是一种,不被理解的悲伤。
是一种,无家可归的悲伤。
是一种,注定要一个人,孤独地,走到地老天荒的悲伤。
然后,礼铁祝看到,常青的身影,开始在这片无声的森林里,缓缓地,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没有挣扎,没有反抗。
他就那么走着,一步,一步,渐渐地,被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彻底吞没。
他,迷路了。
彻底地,迷失在了自己那份,关于“我是谁”的,永恒的悲伤里。
礼铁祝呆呆地看着常青消失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一直以为,常青是这支队伍里,除了商大灰之外,最硬的“盾”。
现在他才明白。
有些盾,是用来防外面的刀枪剑戟的。
而有些盾,是用来……困住自己的。
他妈的。
礼铁祝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觉得自己以前,就是个傻逼。
他以为,有钱人的烦恼是“钱太多了怎么花”。
他以为,帅哥的烦恼是“追我的女孩太多了怎么选”。
他以为,强者的烦恼是“没有对手太寂寞了”。
现在他才明白。
悲伤这玩意儿,真他妈的公平。
它从不管你是穷是富,是美是丑,是强是弱。
它总有办法,找到你心里最软的那块肉,然后,给你来上,最狠的一刀。
下一个,会是谁?
礼铁祝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一台连续看了四场悲剧电影,还被强制写了四篇八百字观后感的,过热的电脑。
cpU已经快烧了。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