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幕低垂,厚重的云层让整个世界仿佛被灰色的纱幔覆盖,阴沉压抑的气氛笼罩着丰阳市。
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偏僻的巷子里,一个穿着校服,头发凌乱的女生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她神色惊恐,时不时回头张望,每次回头,身后便响起鬼魅一般的笑声,吓得她跑得更快了。
“白思丝,你在哪里啊?哈哈哈。”
“小白兔,你快快跑,快快跑,我们来抓你了哦。”
即使白思丝全身疼得厉害,可恐惧使她忘记了疼痛,她现在只想赶紧逃出这些人的魔掌。
可是她对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当她离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以为今天可以逃出生天时,她的前方突然跳出一个男生。
“Surprise!”
“啊!”白思丝猝不及防,撞在男生身上。
在碰到男生的那一瞬,她吓得连连往后退,一屁股摔在地上。
此时,她身后的人也赶到了,是三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生。
“瞧瞧这小贱种,就知道往男的怀里投怀送抱。”赵思妤冲上前,猛地抓起白思丝的头发,用力往后拽,迫使她抬头。
“你是多想男人啊?”赵思妤满脸讥讽。
白思丝哭得满脸都是泪痕:“我没有,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
易乐佳不理会她的辩解,啪啪打了白思丝两巴掌:“跑,你跑啊,你能跑到哪里去?”
拦住白思丝的男生叫苗松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破丝袜,嬉皮笑脸地说:“我之前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恶心,思丝,思丝,呕,是不是你爸有特殊癖好,特别喜欢丝袜啊?”
这种带着黄色味道的调侃,让屈辱感淹没了白思丝。
“所以我今天给你带了这个小礼物,你看喜欢吗?”苗松源扯着丝袜抽打白思丝的脸。
虽然不疼,但充满了羞辱。
白思丝哭得更厉害了,这四人围着她,笑得则更厉害了。
赵思妤忽然眼睛一亮,出主意道:“我记得以前的老电视剧里,抢劫犯都是把丝袜套在头上的,要不然我们给她套上呗,她当劫匪,我们当警察。”
方晓菲双手一拍,乐呵呵地说:“我觉得这个主意好,哈哈,我们是在伸张正义!”
说话间,他们一个按住白思丝的肩膀,一个按住她的脑袋,将丝袜强制套在她头上。
难闻的味道噎得白思丝干呕几声。
他们立马威胁道:“你敢吐,就让你全部咽回去。”
白思丝知道他们说到做到,便强行忍了回去。
这时,不知是谁踢了白思丝一脚,厉声道:“站起来。”
白思丝害怕地缩着肩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双手放在前面,你现在是犯人,就要有犯人的模样。”
白思丝整张脸都被丝袜勒得变了形,泪水也浸透了丝袜,她强忍着不甘,按照他们的要求来做,只希望尽早结束这场折磨。
四人随即拿出手机,全方位的给白思丝拍照。
一拍完照,他们就踹了白思丝一脚,将她的脑袋按进旁边的积水里。
别看这四人年纪很小,却非常有折磨人的经验,他们每次打白思丝,都会让伤痕落在衣服能遮住的地方。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打累了,也心满意足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忘羞辱白思丝一番。
“真是无聊,只知道哭。”
“就是,没用的很,你就不知道推搡我们几下吗?没劲。”
白思丝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他们是真的觉得没意思了,便丢下白思丝,扬长而去。
白思丝趴在地上,就像可怜无助的幼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天上忽然大雨倾盆,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此时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就像她自己磅礴的泪水。
白思丝痛苦、绝望又无力。
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一开始这四人对她还只是小打小闹的欺负,比如撕她的作业本,扯她的衣服,她向老师求助过,可老师说这只是同学间开开玩笑,让她不要小题大做。
这四人知道她向老师告状后,欺凌就升级了。
白思丝的爸爸早逝,家里只有妈妈一人独挑大梁,她本来想将自己的遭遇告诉妈妈,可当想要开口时,却看到妈妈憔悴的脸庞和粗糙的双手,明明只有四十岁,却因为要打两份工,过早地衰老。
白思丝鼻子一酸,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不想再给妈妈增添烦恼。
霸凌小团伙发现欺负白思丝没有任何后果,就开始将她当出气筒。
没吃到酸菜牛肉,不高兴,就欺负白思丝;考试考差了,被老师骂了,不爽,就欺负白思丝。
直到最后,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纯粹手痒了,也会把人抓来欺负一顿。
他们为了以防万一,还拍下了白思丝的裸照,威胁她,只要她敢说出去,就把她的裸照散播出去,让她没办法做人。
白思丝逐渐封闭内心,对上学产生恐惧。
她听到这四人的声音,就会吓得一激灵,甚至是旁人接近她,她都会下意识地躲闪。
在同学眼里,她变成一个怪人。
老师的漠视,同学的疏离,小团伙的欺负,让白思丝对人生也失去了希望。
大雨中,白思丝不知不觉走到了派出所附近。
房子里亮着光,里面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在走动。
多么的光明,多么的让人有安全感。
白思丝想走进去报警,可当她跨出一步后,又犹豫了。
她想到了留在四人小团伙手机里的照片。
如果那些照片曝光,她以后要怎么做人?别人会不会觉得她是个不要脸的女生?
她妈妈又会遭受怎么样的嘲笑?笑话她怎么教出这样的女儿?
白思丝鼓起勇气迈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她沮丧地垂下肩膀,转头离开。
她背后的派出所越来越小,灯光也越来越淡,直到完全消失在风雨中。
白思丝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着,即使全身湿透了,似乎也没有感觉。
她只觉得周围的景色都很陌生,仿佛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白思丝走着走着,来到了学校。
这个时候学校的校门已经关了,可她知道学校有个狗洞,可以钻进去。
白思丝悄悄潜进学校,恍恍惚惚地居然走到了教学楼的天台。
她站在天台边缘,看着学校的操场,学校的教室,突然感觉到没有一丝眷念。
白思丝麻木地拿出日记本,一边哼着歌,一边在上面写满了“我好疼,好疼,谁能来救救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妈妈,我对不起你,我撑不下去了”。
她的字迹越来越凌乱,字痕也越来越重,几乎划破纸张。
最后,白思丝纵身一跃,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班要来一个转学生。”
“不知道是男的女的。”
“嘿,我希望是个帅哥!这样每天还能在枯燥的学习外看看帅哥养眼。”
“都高二了,还想着看帅哥呢。”
“嘻嘻,难道你不想看啊。”
“说起来转到我们学校,是不是有点想不开啊?咱学校又不是啥重点,转过来有啥好的。”
“我们学校咋啦,虽然不是龙头凤首,但也不是鸡屁股吧,至于这么瞧不起自己嘛。”
丰阳市第三中学高二八班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讨论着今天的转学生。
坐在第五排的女生用胳膊撞了撞自己的同桌易乐佳:“她们在打赌,赌新来的转学生是男生还是女生,你要参与吗?”
被撞的易乐佳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兴致缺缺地说:“没兴趣,随便。”
她说完便打了个哈欠,继续趴在课桌上,用手机在微信群里发消息。
易乐佳:好无聊啊,高中生活真无趣,一点乐子都没有。
赵思妤:谁说不是呢,我们不在一个班,想一起玩玩的机会都变少了。
苗松源:你说得恐怕不是简单地玩吧,又手痒了?
赵思妤:哈哈哈,就知道说我,难道你们几个不手痒?
群里一共有五个人,除了Id叫俞少宁的人,其他人都回了个笑脸的表情。
赵思妤:@俞少宁,宁哥哥最近怎么不说话了,我好怀念以前的日子啊。
俞少宁依然没回复,搭腔的是其他人。
苗松源:我也好怀念以前我们一起干大事的日子。
易乐佳:还是初中乐子多。
过了一会儿,俞少宁才在群里回了两个字:有事。
大家打哈哈地说:宁哥果然忙。
大家似乎对他的冷淡态度早习以为常,并且不敢有丝毫怨言。
此时,学校里响起熟悉的上课铃声。
易乐佳依然没有放下手机,又说了句: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当年那家伙也是转学生吧?
大家又都发了个龇牙笑的表情,某种默契在他们之间流转。
显然大家都知道“那家伙”是指谁。
易乐佳也跟着笑了笑,放下手机抬起头,正好看到老师已经带着转学生站在台上。
当她看到台上人的容貌时,整个人愣了愣。
“大家好,我叫白思思,很高兴认识大家,虽然我是高二才转过来的,和大家晚认识了一年,但仍然希望在未来,我可以和大家成为好朋友。”白思思羞涩地笑了笑。
易乐佳听到白思思的名字,脸色都变白了,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让她晃了晃心神。
她的思绪不由回到三年前。
“大家好,我叫白思丝,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可以携手同行,共同进步。”女生羞涩地看着新同学们,浑然不觉下面已经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打量着她这只白羊。
教室里,老师带头鼓掌,掌声将易乐佳的思绪拉回现实。
“让我们欢迎新同学,白思思可是跳级读书,非常聪明也非常厉害,大家要多向她学习。”
不知是不是易乐佳的错觉,她感觉“白思思”说出那句“成为好朋友”时,视线似乎是落在她身上。
相似的容貌和名字,让易乐佳有些心虚,她别开视线,望向窗外。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窗外竟然站着一个男人,要知道,他们这可是三楼……
“啊!”易乐佳突然大叫一声,吸引了同学们的目光。
老师看向她:“怎么了?”
“窗外有人。”易乐佳往外指了指。
她话音一落,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窗外只有摇曳的树叶和小鸟,哪可能有人。
老师道:“你看到的是摇晃的树影吧。”
紧接着老师严肃提醒:“易同学,上课时间不要大呼小叫,影响课堂纪律。”
随后老师拍了拍白思思的肩膀,指了指第六排的位置道:“白同学,你暂时坐易乐佳后面的空位吧,等过几天我再调整一下座位。”
白思思乖巧地说:“好的,谢谢老师。”
她说完便背着书包往下走,路过易乐佳时,她还特意友好地朝对方笑了笑。
易乐佳咬牙切齿,觉得自己走神,把树影看成人,以至于被老师骂和被同学笑,都是这个新来的转学生的错。
草,真烦!
她最讨厌这种乖学生了。
虚伪得很。
其实易乐佳没有看错,她刚才看到的是夜刹,不过夜刹很快就隐匿起来,藏在树梢中,默默看着伪装成白思思的姜若初。
别看姜若初已经工作几年,但伪装成高中生还挺像模像样。
这种像不仅仅是指在系统技能加持下样貌的改变,还有她表演出的青涩和稚嫩,都非常像高中生。
易乐佳愤怒地在微信群里发消息。
易乐佳:靠!真倒霉!班里来了个衰仔转学生,她一来,就害我被骂。
易乐佳:说起来,她叫白思思,不仅名字和白思丝的名字发音一样,连样貌都有点像。
赵思妤:白思丝?谁啊?
易乐佳:就是以前自杀的那个呗。
赵思妤:哦,她啊,我是说名字有点耳熟,我都不记得她名字了。
苗松源:能有多像?拍个照瞅瞅。
易乐佳:你不知道自己过来看啊,你不就在旁边的班级。
苗松源:懒得走了呗。如果像的话,会不会是白思丝的鬼魂回来了,哈哈哈。
易乐佳:少说这种鬼话。
苗松源:怎么?怕了?
不知为何,易乐佳觉得背脊有点发凉,不过她还是嘴硬地回:怕个鬼。她就算真回来了,能把我们怎么样?就她以前那个怂样,做鬼也是被我们欺负。
群里其他人看她这么说,都发了大笑的表情。
易乐佳感觉后背越来越凉,她下意识回过头,“白思思”居然真的在看她。
白思思友好地对回头的易乐佳说:“易同学,你好。”
易乐佳看着那双和白思丝很像的眼睛,一样的大,一样的黑白分明,透着无辜的气息,她的寒意更深了,没好气地说:“好什么好,无事献殷勤。”
易乐佳快速回头,不想再看白思思。
姜若初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易乐佳的后颈,仿佛在看脆弱的猎物。
她的眼前是系统显示的虚拟屏。
白思丝(青春校园):你找到她们了吗?
姜若初(现代世界):找到了。
姜若初将易乐佳的照片发给白思丝看。
即使白思丝已经离开几年,甚至对方的容貌比初中时有所变化,可白思丝还是一眼就认出易乐佳。
远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白思丝身体忍不住开始发抖:是她。
白思丝(青春校园):小姜姐姐,她们是恶魔,而且人多势众,要不然算了吧……
姜若初(现代世界):我答应你的事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姜若初的手指摩挲着橡皮擦,眼底透着深深的寒意。
同时系统页面浮现出一条三年前的视频。
视频里,白思丝的妈妈对着镜头哭诉。
“我的女儿长期遭受她们的霸凌。”
“她们逼我的女儿吃潲水,吃蟑螂!脱光她的衣服让她跪在地上爬,逼她自己抽自己的耳光。”
“我的女儿是被她们欺负得受不了了才自杀的,她们都是杀人凶手!”
“为什么!为什么不追究她们的责任!”
“她们是未成年就可以不用负责吗?!那我女儿又何尝不是未成年!”
“他们不是人,他们都是畜生!”
“我们清清白白,本本分分做人,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为什么要让我女儿受这样的罪!”
“她才十三岁啊!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和羞辱!”
“她明明还有很长的人生道路……现在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为什么要欺负我女儿啊!为什么啊!!呜呜呜!”白思丝的妈妈痛哭流涕,失去女儿的她已经站不稳了,只能被朋友搀扶着,才不至于瘫软在地上。
“她自杀前留下的日记里写的全是妈妈,我好疼。”
“我好懊悔,我没有好好保护她,都是我的错。”哭到伤心之处,白思丝的妈妈痛晕了过去。
【校园霸凌真是恶心!气死我了!】
【阿姨,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自责啊,都是霸凌者的错。】
【刚有孩子的我真的看不得这些,对这妈妈太感同身受了。】
【最可气的是被欺负的人死了,这群欺负人却可以在警方和校方的保护下,堂而皇之地改名转学,不仅查不到他们的信息,他们还不用受任何法律制裁。】
【我妹是这个学校的,今天刚收到通知,所有学生禁止讨论这件事,估计再过几年就没人记得了,这个小姑娘白死了。】
【要是我,走之前好歹要带一个走!】
【不要把事情说得那么轻巧,在那种孤立无援被欺负的情况下,很难反抗吧,就算反抗,一个人也打不过那么多人。】
【同意,没有经历过的人,真的无法体会那样的痛苦。】
【唉,还是为小姑娘感到惋惜。就这么死了,真正伤心难过的只有她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