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顺,你会后悔的!”
被拽起的族老一声嘶吼,唾沫星子差点就溅到慕容顺脸上。
“现在唐人愿意跟你称兄道弟,只是他们还啃不动吐谷浑这块硬骨头!”
一边被两个族人架着胳膊往外拖,族老花白的胡须在挣扎中狂扇两人耳光:
“等他们站稳根基,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你这个叛徒!”
望着一步三回头,嘶吼着想要骂醒自己的族老,慕容顺默然不语,只是怔怔看着手里拐杖发愣。
这老顽固说的没错,唐人绝对不容下一个手握实权的异族族长。
可他现在除了顺着大唐铺好的路,硬着头皮往下走,还有别的选择吗?
长老啊长老,你可长点心吧。
咱们慕容部族,现在就站在了万丈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容不得他有半点冲动。
你以为他不想趁着大唐根基未稳,联合其他部族搏个出路么,难,难上加难!
不管是族人还是其他胡人,早就对连年征战怨声载道,若真能靠着羊毛换来安稳,谁还会在乎那虚无缥缈的国祚?
“族长。”
突然,门外传来亲卫的低语:“有人在西墙下踱步,好像是在听屋里动静,看模样,是清早射箭那人。”
慕容顺心跳一停,猛地抬头。
那个在河源城下,一箭射断王旗的年轻小将,就藏在暗处听完了全程?
艰难咽下口唾沫,庆幸自己没被族老的妖言惑众给迷惑,不然...
“传我命令下去,所有族人,谁也不准碰唐人一根头发,违令者斩!”
与此同时,在进城后便被秦琼吩咐着藏于人后,连酒宴都没有参加的薛礼,悄然从葡萄藤架后转身离去。
秦帅说的没错,西域环境恶劣,养出了一群见钱眼开的胡人。
但同样的,因为常年的拼死搏杀,少部分占据高位的酋长头目,称得上一句文武双全,目光长远。
可现在,唐军携大势而来,哪怕统一西域千难万难,他们也要尽力去做,趁着现在强盛,绝不把后患留给后人。
还是先回王宫,将这里的消息告知秦帅,至于那位眼高手低的族老,不足为虑。
...
四月的长安,官道两侧的垂柳已经长了新芽,嫩枝交错已经亭亭如盖,为过往行人撑起片片阴凉。
当些许柳絮被风吹到皇宫,飘进政事堂的窗棂,李二陛下正大马金刀的阔坐着。
手里捧着自西域方向传回的奏折,正看得入神。
只是,足足两指厚度的奏折,李二陛下越是逐字逐句的细看,飞入两鬓的剑眉便越是皱的厉害。
奏折上,李斯文特有的柳体笔走龙蛇,用酒钓住慕容顺,又用羊毛生意捆住了吐谷浑各部。
放眼望去,字里行间皆是得意的狡黠,活脱脱一只成功偷到鸡的小狐狸!
“这混小子,也太能折腾了,简直是胡闹!”
皇帝低声骂了句,嘴角却忍不住的往上翘。
他命你去凉州,是为了让你看住段志玄,同时防守边关安稳西域,怎么还把吐谷浑给灭了!
至于秦琼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主动认罚...
开玩笑,他与秦二哥同袍结义,戎马半生,自然清楚秦琼是何等秉性,那可是实诚人中的实诚人。
像这种先斩后奏的手段,不用想,肯定是李斯文那小子出的鬼主意,撺掇秦琼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收复西域。
看着李二陛下时而惊叹,时而皱眉沉思,侍立在旁的左仆射房玄龄捧着朝笏,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语。
一旁,刚被夫人活络筋骨,敷上药膏,两条毛腿还光着的右仆射李靖,则侧身对着窗外发愣,眼神四瞟,寻找那只叽叽喳喳个没完的鸣蝉。
中书侍郎岑文本正襟危坐,吏部尚书高士廉抿茶轻笑。
唯有关心自家儿子前程的特进光禄大夫萧瑀,眯着眸子打量着皇帝的表情,心里很是矛盾。
他既希望西域战事正处白热化阶段,可以让自家儿子,再在自己膝下承欢些日子。
又忍不住的祈祷西域能早日平定,等到萧锐赶赴上任的时候,已经没了半点风险,前途一马平川。
窗外鸟叫蝉鸣不绝于耳,嘈杂中,更衬得堂中气氛凝结成水。
直到过了晌午,天外已经渐渐有了昏色,李二陛下这才合拢奏折,疲倦的揉了揉眼睛。
片刻后,眼中酸涩消退,李二陛下这才环视四周,尽量保持语气平静:
“这道奏折内容繁多,还需等明日上朝慢慢斟酌,朕就暂且说说,吐谷浑向大唐呈于国书一事。”
此话一出,捋须的岑文本身形一顿,低头看去,手里已经多了几根灰白胡须。
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形象,沉声问道:
“吐谷浑突然降顺,会不会有诈?”
“而且估摸着时间,翼国公才赶到凉州不久,会不会是在谎报军情?”
闻言,李靖终于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慢悠悠的端起茶盏盖,撇去杯盏里的浮沫。
抿上一口又轻咳两声,他这个军方老大只是出将为相,还没死呢,你先别急着栽赃陷害。
又瞄了眼脸色有些低沉的岑文本,这才老神在在的解释道:
“岑侍郎莫要多想,以叔宝的稳重性子,要么不打,要打,就绝不会给对手留喘气的机会。”
“至于除三月的那份五日三捷外,凉州方向便再无音讯传回,想来...
是吐蕃大军败逃边关,等秦琼赶到配合围剿时,能拿的军功已经所剩无几。”
“而为了安抚一路风尘,却寸功未立的将士们,这才一不做二不休,调头西征攻打吐谷浑。”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好一个为了安抚将士,不得已而攻下吐谷浑,李靖你脸都不要了是吧!
但众人最多也就是心里发发牢骚,没哪个不识趣的,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跳脸李靖。
看看如今政事堂的人员归属便知道了。
高士廉身为国丈,一身荣辱皆系于皇后身上。
将士不畏生死,勇于开疆扩土,为大唐版图再添一角,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责怪大功臣。
房玄龄就更不用说,哪怕为了避嫌,而主动疏远了一众将领,但多年情谊犹在。
精盐等生意的分红,也从没少了房家的。
只有作为前朝老臣之首,又托李斯文重点照顾,麾下势力损失惨重的岑文本,强颜欢笑不想接受。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你们山东士族本就深受陛下恩宠,现在又揣摩君意,主动为君解忧,除去了吐谷浑这块疥癞之疾。
咋滴,见关陇势微,想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