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的长安,柳絮已经漫天。
近十天来,朱雀大街各处,关于‘蓝天县公李斯文’的话题,可谓经久不衰。
坊间酒肆里,文人雅士争得面红耳赤;东市的茶摊前,平头百姓摇头叹息,上至公卿下到走卒,无一不在关注着凉州安危。
对于李斯文年纪轻轻的,便走马上任监军一职,更是褒贬不一。
哪怕传闻此子于梦中拜会仙师,学得一身惊天本领,但毕竟是个新兵蛋子,别说拿得出手的战绩,连从军入伍都是平生头一遭。
初出茅庐却肩负重担,哪怕对李斯文再怎么敬仰、钦佩,对此行结果,没人敢抱有乐观心理。
尤其以‘凉州一战是在李斯文的提议下展开,一介纨绔仰仗陛下恩宠,竟敢染指兵家大事,只是苦了边境的无辜百姓!’此类传闻最为兴盛。
百香楼里,雕花木窗半开,侯杰正斜倚在紫檀凉榻上,手里折扇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身前的楠木棋盘。
他们正以棋盘为沙场,黑白子作双方兵卒,演练着凉州战事。
棋盘两侧,萧锐和王敬直各执一色棋子,按两人旗鼓相当的本事来看,这盘棋局想来是龙虎相争。
可实际上,黑子左右中三条大龙已经合拢,如铁索横江,将王敬直所执白子逼死在一角,只留一口喘息。
“这局... 是某输了。”
愁眉苦脸思索大半天,王敬直也只得是掷子长叹,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啄食的两三只麻雀。
这盘棋怎么打得赢?
黑子先行,本就领先八目半,还要一次性连下三子,然后才轮到他落棋。
开局落后十个子,这种局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甘拜下风。
见王敬直无奈认输,身为胜者的萧锐,却将眉头拧成川字,手里不停摩挲着温润棋子,长叹道:
“三盘皆墨,此局无解啊!”
今日大伙是提前约好,要空出时间来百香楼聚齐,预演李斯文面对的局势。
可接连三盘下来,胜者只有黑子。
哪怕由他与王敬直联手执白子,房遗爱这个一窍不通的棋盲执黑,白子也难有回天之力,可想而知,凉州战事不容乐观。
毕竟白方开局就落后十目半,金角银边更是痛失其三...对面牵条狗都能赢!
还别说吐蕃主帅葛尔东赞出身名门,作战经验丝毫不逊色于段、王两位将军。
心事沉沉的萧锐,望向窗阴翳天色,以往清脆的檐角铜铃,此时也只能听出细碎呜咽,好似边关那些浴血的战士。
“听闻那葛尔东赞老谋深算,段、王两位将军又只能以守待攻,二郎他...”
紧盯棋局的侯杰,看着大势已去的白子,心里是越想越气。
猛地坐直身子,锦袍下摆扫落案上的零散棋子,嗓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怒火:
“真不知道顶上大黄是怎么想的,这种大逆风局势,让二郎这个毛头小子顶上,抵御十万大军?”
“想让二郎去死就直说,何必弯弯绕绕!”
听着几道落地‘噼啪’声,侯杰怔怔盯着棋盘,心情低落的长叹一声:
“就连樊国公这种沙场老将,也只有憋屈防守的份,更别说二郎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
“就算二郎梦中幸得仙人传授,可战场...是真的会闹出人命的!”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房遗爱向来崇拜李斯文,小声说道:
“二郎胸有丘壑,而且这次还是他毛遂自荐去了凉州,应该是有万全把握的才是。”
“房二你可拉倒吧!”
程处弼翻了个白眼,心情郁闷到只有借酒消愁,抄起手边酒壶就往嘴里猛灌。
只有醉的不省人事,他才能止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咱哥四个加起来,怎么说也是个武侯级别的兵法谋略吧,但联手对弈,不还是个输嘛!”
“程三你这话什么意思,二郎死定了呗?”
侯杰抓起凉塌上的折扇,作势要砸,却又在半空停住。
二郎临走前可是千叮嘱万嘱咐,托他照顾好几位兄弟...
听侯杰一句话,戳破了众人不敢深想的窗户纸,争吵声戛然而止,本就低沉的氛围,也在瞬间变得险恶。
见这俩人马上就要动手动脚,秦怀道慌忙按住两人肩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前线消息还没传回来,家里却要闹得兄弟阋墙。
若眼睁睁看着,他还有何颜面面对二郎!
尽力压下心里忧愁,秦怀道试图安抚众人,柔声道:
“监军一职重在统筹,而不是带兵打仗,只要凉州不破,二郎想来性命无虞。”
“而边关有樊国公、王将军两位老将坐镇,胜负未定,别在这里自己吓自己。”
但听着楼里楼外议论纷纷,他心里却难免有些恐慌。
因为之前的桩桩事迹,倒没人敢质疑李斯文的才学或谋略。
可打仗又不是请客吃饭,真刀真枪的拼杀间,又岂是靠谋略就能扭转乾坤的...
就算二郎闭门造车,将一众兵书背的滚瓜烂熟,但打仗靠的是经验和天赋,不行就是不行。
纸上谈兵还要硬上,只会学了那赵括,白白断送了自己,还有麾下一众将士们的性命!
与此同时,太极殿中檀香阵阵。
看似是一如既往的宁静,实则同样暗流涌动。
大批看不惯李斯文行事作风、或是与其早有仇怨的官员们,早在暗地里勾结,准备好弹劾奏折。
只待凉州边关兵败的消息传来,便会一拥而上,将李斯文这个眼中钉打压回起点,永世不可翻身。
都说李斯文你智谋过人,他们倒要瞧瞧,你带兵打仗的本领,有没有你嘴皮子上的半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