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切尔要在港督府宴请港岛社会名流的消息,转瞬就被传了出去。
其中最激动的当属太古洋行这些英资企业,对他们而言,撒切尔到了,那就是靠山来了。
而且他们也很想知道,首相在燕京到底谈出了什么成果。
这个最终答案,关乎着他们对于港岛的投资判断。
毕竟这里是他们经营了将近百年的地盘,要是全部撤出去,不说难度有多大,就是论损失那都是一个天价。
而华商之中,态度就各异了。
有的人惊喜莫名,感觉自己的身份地位得到了认可。
有的人则是心事重重,担心这场宴会,会是一场大风暴的碰撞。
邵毅府就在此列。
1977年他被沈弼力荐,强调他「稳定港岛社会」之功,获得了英女王的爵士勋章。
再加上他手握港岛最大的媒体发声通道,所以英国人一向对他笼络有加。
这次他们父子两人都被邀请,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昨天晚上,他的儿子出尽了风头,摆明了是为港岛站台,为内地站台。
现在撒切尔抵港,第二天,就邀请全港的社会名流。
明显就是冲着他这个儿子去的。
到时候,针尖对上麦芒,该如何收场?
处于过来人的谨慎,他劝道:“阿鼎,下午的宴会,我们该低调就低调,不该我们说的话千万别说。”
“现在港岛还是英国人的地盘,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得低头。”
邵维鼎洒然一笑:“老豆,你当英国首相是封建君主呢,看不顺眼的人就干掉?”
“放心吧,撒切尔办这场宴会,目的不过就是在燕京受阻了,想着探探我们这些港岛人的态度。”
“当然,我肯定是集火的头一个。”
“但是你也放心,我分得清楚轻重,咱们邵家在港岛,在英国都有产业,我不会自绝商路的。”
英国是屈臣氏和斯沃琪的商品登陆欧洲的避税港,每年他光是靠着这个税务减免,都能省下一大笔钱,他是闲得蛋疼会在这种公开场合和英国首相怼起来。
而除了这些商品之外,沃达丰的总部就在伦敦,这家企业可是他对全球电信产业布局的关键。
所以,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英国首相闹翻的。
邵毅府见邵维鼎如此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你心里清楚就好,我刚刚打电话联系过了,撒切尔这次邀请了港岛各界名流,几乎每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受邀名单之中。”
邵维鼎抚了抚眼镜,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这么大的阵仗,不加以利用,实在有些可惜。”
.......
正午刚过,港督府已经车水马龙,无数辆豪车停在周边。
一名名社会名流相继走进。
记者们被严格限制在远处,长枪短炮早已架设完毕,他们翘首以盼,捕捉着每一个进入宴会大厅的人物。
在宴会厅中心。
水晶吊灯早已点亮,光芒刻意明亮得有些刺眼。
撒切尔夫人端坐长桌主位,她的目光扫过长桌两侧堪称囊括了港岛权力与财富金字塔顶端的“社会名流”:汇丰主席沈弼沉静如渊,渣打包伟士眼神闪烁,太古施怀雅挂着标准的商业微笑,怡和纽璧坚神情略显倨傲。
而另一侧,是一众华资代表——霍正英、鲍玉港、李钊基、郑宇通、曹文锦、周文轩,邵毅府以及角落里的李家城。
他看似谦恭地坐着,眼神却不时瞥向坐在撒切尔夫人斜对面的那个身影——邵维鼎。
此时的邵维鼎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姿态松弛,仿佛这港督府的森严与周遭大佬们的审视不过是寻常茶餐厅的背景。
他正微微侧首,与旁边的鲍玉港低声交谈,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昨夜搅动风云、今朝点石成金的主角并非是他本人。
寒暄与例行致辞很快结束,撒切尔夫人直接切入了主题。
她端起骨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投向邵维鼎。
“邵先生,”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昨夜亚视的访谈十分精彩。你对港岛未来的‘信心’,以及对所谓‘黄金时代’的勾勒,不仅感染了普通市民,就连我也有所触动。”
“这种力量,令人印象深刻。”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标准的伦敦腔,只是话锋一转,“然而,这份‘信心’的基石是什么?港岛的未来,从来不仅仅取决于市场和资本,更取决于它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她身体微微前倾,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尤其……是它与对岸那片广袤土地的关系。”
“我很想知道,以邵先生的洞见,你认为燕京,会如何看待九七?他们对港岛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这些,恐怕是决定你所谓的‘黄金时代’能否实现的关键。”
“我…很想听听你的高见。”
问题尖锐、直接,瞬间将所有人都带到了那个最核心、也最敏感的漩涡中心——九七归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邵维鼎身上,屏息凝神。
沈弼眉头微蹙,纽璧坚目光闪烁,李家城如同老僧入定,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邵维鼎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一笑。
“首相阁下,港岛的归属,是历史形成的事实,也是国际社会普遍认可的共识。”
邵维鼎并不接招,反而直言道:“在这个问题上,您在国际上,没有真正的盟友,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没有?”撒切尔夫人嘴角闪过淡淡讥讽,“美国呢?欧洲呢?我们共同的价值……”
“美国?是的,他们在口头上或许会表达关切,甚至私下会给予一些模棱两可的安慰。”
“但他们的核心利益在哪里?是全球战略平衡。”
“中国这个庞大而关键的地缘势力的份量,与港岛这一隅之地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邵维鼎目光洞见,不加掩饰道:“关乎于美国人在亚太乃至于全球的战略布局,华府的决策者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而美国人的‘支持’,绝不会延续到实际行动层面,更不可能为了英国的利益,去触碰众所周知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