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悲荣师太的尸体,公孙宏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之中。
在场的众人,见到西南武林一代领袖如此气绝身亡,都情绪起伏错愕,暗感惋惜,先前的不屑早已不翼而飞。
颓坐在一旁的令伯符,气色惨淡,也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他看着悲荣师太的死状,不由得心中泛寒,萧索疲倦。
令伯符的神智也渐渐模糊起来,往事涌上心头,隐隐有些愧疚。
三十年前,悲荣哭泣地求自己带她远走天涯时,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当时的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借由悲荣之手掌控峨眉派,好为令家日后复苏做好准备。
可惜,纵然牺牲了悲荣师太的感情,江湖能人辈出,灿如流星的比比皆是。自己易容游荡江湖,始终难有建树,二十年前挑战魔教前任教主吴尊,以求名扬天下,却惨败而归。
待到自己又修炼了十年,准备再度挑战吴尊,却听到异军突起的北宫择天击败了吴尊,抢夺了魔教教主之位。又见到之后北宫择天四处杀伐,狠厉过人。
暗感难以抵挡的令伯符,无奈不甘心熄灭了野心,只能再静待良机。
多年暗地中的感情,虽然犹存,但悲荣也变得以峨眉派为第一位了,更让人感到心伤....
令伯符摇摇头,努力振作精神,暗自为自己鼓劲:哼,武功尽失、经脉断裂又如何,只要留的性命,精益谋划,我们令家终有一天会再度崛起的。
屈原放逐、左丘失明、孙子膑脚、不韦迁蜀、韩非囚秦,历史上豪杰,哪个不是经历了无数的磨难,才最终取得举世留芳的功业?!
我这点小痛楚,算得了什么?!
思及如此,令伯符立感豪气顿生,他脸上露出悲愤状,朝着公孙宏叫道:“公孙掌门,悲荣绝不能白白惨死,你我要她报仇!”
这一叫,惹得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连公孙宏也扭过头来,目沉如水。
令伯符痛心疾首道:“魔头北宫择天,虽然遁逃,但这沈一欢还在....”
一听这话,沈一欢心中一惊。
却见令伯符望着他,恶狠狠地说道:“此子与北宫择天关系紧密,绝非正道弟子,今日不杀,他日必然是第二个北宫择天.....”
第二个北宫择天?!
这话一出,沈一欢又气又恼。
这令伯符,真够无耻的?!
你都武功废了,谁杀,还不是怂恿公孙宏来杀我?!
这个时候了,还这般阴险!
而其他人也都望向了沈一欢,目光复杂,各有所思。
公孙宏抱着悲荣师太的尸体,眉头微皱。略一思索,目光一闪,冷笑一下,左手反手奇快无比地拍向了令伯符面门。
“什么?!”
令伯符大惊失色,仓促闪避。
若是平时武功还在,公孙宏还真不是令伯符的对手。可,此时令伯符却毫无招架之功,还没闪开,便被公孙宏拍碎了面门。
“啊!”
令伯符不甘心地惨呼一声,便倒地毙命了。
公孙宏目光充满了不屑,冷哼道:“阴险无耻之徒,白白长了一副忠良容貌....”
围观的众人见状,微微惊讶几声,便再无躁动了,无人对这令伯符的死有一丝怜悯。
归虚门掌门谢游忙劝道:“公孙掌门,节哀顺变,何必为这无耻宵小脏了手....”
公孙宏面容平淡,柔情地望了望怀中悲荣师太的尸体,淡笑道:“三十年了,悲荣为西南武林做得还不够多吗?!”
“多少恶徒,是她杀的?!”
“仅峨眉派杀人台一项,引得天下高手诛杀了多少江湖败类,那些赏金银两大部分都出自峨眉派....”
“稳定西南武林的十派盟,也是她首要创立的!”
“魔教南下,必然死伤无数,她要杀那魔头北宫择天,又有什么错?!”
“她的一生,有几年是为自己而活的.....”
众人一听这话,想起悲荣师太这三十年的所作所为。
是啊!
“五剑扫百里、荡寇六百人”!
庇佑峨眉城,恶徒死尽、青楼绝迹!
组建“十派盟”,实力之大、声名之隆,在江湖上,仅次于一寺一派一帮一教!
只这三件事,任意一件拿出来,羞煞天下男儿!
天下武林,豪杰无数、能人辈出,却有几人能做到?!
人人对她赞不绝口,可谁都忘了,她曾经只是一个不被掌门放在眼里的普通女弟子啊!
刚才众人对她多有苛刻不满,可谁都忘了,她本为弱女子,不过是难忘昔日爱恋之情罢了.....
众人想到这里,望着悲荣师太的尸体,都变得默默无语,隐有愧疚。
公孙宏脸上泛起坚毅的神色,随即说道:“十派盟各位同道,求你们为我做一件事情!”
“七星剑派公孙宏,无德无能,败坏名声,死不足惜......”
“今将掌门之位,传于长老姜洪.....”
众人一听这话,便顿觉不妙。
公孙宏他又没有伤,为何要传位给他人?
一片窃窃私语猜测声中,公孙宏却瞧着郑仲平,朗声叫道:“郑会主,请替我做一件事情!”
青衫会会主郑仲平,为人低调内敛;七星剑派掌门公孙宏,却是潇洒恬淡。两人虽性子不同,但因为年龄相仿,既地位相似,又俱是平易近人,故都颇为雅望。
十派盟中,常将二人相互比肩,并称“二君子”!
两人虽无深交,但平时也彼此敬重。
郑仲平也是聪慧之人,听到呼唤。两人目光交会,见到公孙宏熟悉的脸庞,便猜到个大概来,不由得心中一颤。
他莫名地想起五年前“十派盟”初次会盟,对方面上含笑、翩翩潇洒朝自己作揖的模样,更是心中泛酸。
只觉眼睑湿润,他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地拱手道:“道兄请讲,郑某人必不辱使命!”
公孙宏听到这话,脸上浮现一抹红光来。随即微笑道:“请郑会主,寻一高山深处,将我和悲荣各自安置一个棺木,合坟而埋.....”
话未说完,嘴角也流出鲜血来,面容也变得痛楚起来。
众人明白他刚才暗运内力震断了自己全身经脉,不由得哀叹不已。
“公孙掌门,何必如此呢....”
又有人怜悯道:“公孙掌门一片痴心,何不与悲荣师太合棺而埋?!””
公孙宏一脸柔情,哈哈笑道:“悲荣与我虽有私情,但并无男女关系....”
“七年来,我们都遵守礼仪,发乎情、止乎礼而已.....”
“我公孙宏不肖,怎敢毁她清誉,埋在他身旁,已是心满意足.....”
说这话时,声音已大为变化,断断续续了,面容更见痛楚。
不一会儿,众人瞧见公孙宏神情一窒,无力地垂落在悲荣师太的脖颈间,显是气绝身亡了。
“好汉子.....”
“唉,公孙掌门,......”
“西南武林,一夜连折两座巨擎啊!”
众人情绪悲痛,纷纷涌动上前,要再看一眼那公孙宏。
心潮同样起伏的逍遥谷贾长老,跟在后面,却被人抓住了袖子。回头一看,正是沈一欢。
他一脸肃穆,轻声问道:“贾长老,青萝呢?!”
“地道中,可曾看见冷青萝?!”
贾长老想了想,忙答道:“地道之中,多有岔口。”
“刚才慌乱的时候,隐约听到某处岔口,传来年轻女子的呼喊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冷青萝....”
听到这话,沈一欢再不顾其他,趁着众人围向悲荣师太和公孙宏的遗体,急急窜入了西墙边的地道中。
入了地道,一股土腥气飘入鼻中,光线更加昏暗,两人宽的土道中,隐隐见每隔三丈墙壁上有光影照射,勉强视物。
奔行片刻,想也不想地转入一个昏暗的岔口,突然劲风大作!
有人偷袭!
昏暗中,那人骤然一掌挥打过来!
又急又快,气浪滔滔,强如排山倒海!
沈一欢虽惊不乱,双掌齐出,“砰砰砰”硬生生格挡了五掌。身形急退之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颇为熟悉。
他心中一喜,忙高声叫道:“青萝?!”
黑暗中那人闻言,立马停住了攻势,那个温柔却又坚强、这几日在沈一欢脑海日日回荡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
“沈一欢,是你?!”
真的是冷青萝!
她,真的还活着!
沈一欢浑身颤抖,膝盖一软,险些跌翻在地上。他心中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来,欢如登天。
这一刻,他真的想跪在地上,感谢上苍的怜悯。
随着对面一阵轻微动静声,旋即便见一盏油灯照亮了整个岔口,光明复见!
冷青萝正端着油灯,立在一丈之外,身穿那一身熟悉的衣服。
是了,正是沈一欢给她买的,她最喜欢那件,缀有红绸带的白衣劲装!
沈一欢心中剧震:原来,冷青萝直到嫁人那一夜,穿的都是自己送给她的衣服!
冷青萝面容依旧绝美,神色似如往日般平静。
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脸上苦苦克制,但胸脯不断起伏,目光中满是激动和柔情,如此种种,分明显示她也是激动无比。
沈一欢的咽喉艰难地吞咽了几下,只觉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青萝,你还好吗?.....”
冷青萝见他如此失态,不由得再难克制自己的情绪,眼眶溢出两行清泪来,快步投入他的怀中。
两人再不言语,只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身躯和灵魂的颤栗,犹如死别生离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了声音。
“沈一欢,你看到我留给你的那两样讯息了吗?.....”
感受着冷青萝吹气如兰的幽香,沈一欢激动欢喜难以言语了,只是用力地点头不停。
心中那一份激动和欢喜,从地上飞到了天上,又从天上飞到天涯海角,难以压抑。
恰如孟郊的那首诗词: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日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