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晴本想带着温月去吃饭，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
温月坐在后座上想了想，犹豫开口道：“我没什么胃口，要不我们去看看宋嘉承吧？”
何晴脸色有点不好看，“你......还喜欢他？”
温月摇摇头，“说不清。他出事以后我就去看过他一次，咱俩马上要去集训了，再去看看吧。”
这话不假，温月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对宋嘉承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以前没近距离接触过宋嘉承，在脑海中一次次给他镀了金边，加了无数层美好的滤镜。
后来经常接触后，她发觉心中那个完美的少年是她幻想出来的样子。
她喜欢的是她脑海中的那个角色，是添加了自我的主观臆想之后的他。
人们会用自己的期待和幻想美化你心中有好感的那个人，你越是喜欢，越是会给他添加各式各样的滤镜。
那些让人触不可及的光环，只是滤镜放大下无中生有的结果罢了。
到了宋嘉承住院的楼下，温月还要去旁边的水果店买果篮。
何晴制止道：“别浪费钱了，病房里什么都有，但他现在什么也不吃，还靠输营养液维持呢。”
温月还不明白不吃不喝只输液体是什么概念，直到她看到宋嘉承凹陷的脸颊后，瞬间愕然失色，呆立在高级病房的门口一动不动。
她记忆中的宋嘉承永远身形挺拔修长，眉宇俊朗，唇红齿白，轮廓精雕细刻，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
而此刻的少年形如枯槁，瘦骨嶙峋的身子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纸一样惨白的脸庞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一阵风吹过，就能把他刮走。
宋嘉承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直到温月和何晴二人走近后都没抬一下眼皮。
温月盯着病床上的大变样的少年，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出来。
就算不是曾经喜欢过的人，哪怕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对方显示出来的可怜模样都让人心脏揪着地难受。
“宋嘉承......”温月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你烤的肉串很好吃，前几天罗思然还问你什么时候能出来玩，她还想吃你烤的肉串。”
旁边的何晴登时红了眼，背过身去仓促地低下头。
听到了温月的声音，宋嘉承终于有了反应，缓缓地转过头向她看过来。
温月不敢和他对视，她怕自己当着宋嘉承的面哭出来刺激到对方。
她用力地攥紧了手，让指甲陷进肉里保持理智。
“宋嘉承，我和何晴都要去集训了，这个月底的月考我们都不用参加了，逃过一劫，嘿嘿。”
何晴转过头，咽下喉咙中的酸涩。
“是啊宋嘉承，我要出去集训了，一个半月都不在，你可要好好的。我已经嘱咐沈策和罗思然他们了，他们会常来看你的。”
听到了沈策的名字，宋嘉承的神色动了动，沙哑着声音有气无力地回应道：“不用。”
“怎么不用啦？”何晴坐下来给他掖了掖被角，“沈策说这周日下午就来看你，罗思然黄圆圆也都会来的，咱们上次露营的时候玩得不是挺好的嘛，她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宋嘉承别过头，眼神落在窗外的枯树枝上，“我不需要朋友。”
“死鸭子嘴硬，怎么就不需要朋友了，那我是你什么人？你不需要我，那我走了？”
何晴的威胁起了一点作用，宋嘉承不再反驳，但也没再说话，只是一直呆呆地望着窗外，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何晴和温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嘉承聊着天，但基本就是她俩说话，宋嘉承静静听着，或者没听。
突然，宋嘉承哑哑开口问道：“你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吗？”
何晴愣了下，停顿了许久，才回答道：“嘉承，你不是精神病。我们只是去住院一段，你是正常人。”
“我真的是正常人吗？”
宋嘉承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向何晴。
何晴认真地看着宋嘉承的脸，眼眶渐渐发红，“宋嘉承，你是正常人，你不是精神病。”
“不，我有病。以前我不认，现在我认了。”
何晴想再次反驳，宋嘉承重咳了一声，沙哑着声音用气音说道：“你知道我想维持年级第一，有多难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思维很缓慢，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审判的罪犯。”
何晴和温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里捕捉到了诧异之色。
“尤其是前段时间，我不敢睡觉，我怕梦到小时候的一些场景，我怕梦到沈叔叔和妙贤阿姨。我每天都在疯狂愧疚，我想的很多很繁杂，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对，这个世界也好像都乱了，我想救我自己的，但我的力量太微弱了，你懂吗？我是个废物。”
“怎么会呢！”何晴呼吸都有些不均匀了，“你怎么会是废物！”
“我是废物。”宋嘉承语气斩钉截铁，“我救不了我自己，我容易瞬间被剧烈的痛苦狠狠捶倒。我很羡慕你们，你们的时间都在流淌，而我的时间停止了。”
何晴用力眨了下眼，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会好起来的，嘉承，我是你的后盾，有什么事我给你扛着。”
“为什么要好起来呢？”宋嘉承眼神呆滞地望着她，“好起来继续回到那个家里，让现实一次次提醒我，我爸不爱我，他看不到我吗？”
“宋嘉承，你是为别人活的吗？”
一直没说话的温月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坚定。
宋嘉承目光向她投过去，温月从鼻腔内轻轻呼气。
“你知道可以选择自杀的方式有多少种吗？我总结过28种，现在那些方法还在我的笔记本里躺着。”
何晴震惊地扭过头，宋嘉承眸色微动，静静地等她继续说完。
温月面带微笑，语气平静得如一泓清水。
“几个月前，我和你一样，已经有了躯体化反应，一切都没意义，对吗？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后来啊，发生一些事，我又觉得其实活着也挺好啊。你吃过学校门口那家螺蛳粉没？如果不是白白非拉着我去吃，我都不知道螺蛳粉还挺美味的。”
何晴垂着眸子，别过头，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宋嘉承，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但我明白，你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所以千万别小看自己的承受能力。你只是想结束痛苦，并不是把人生结束掉，是吗？”
温月脑海里闪过白式雪傲娇的脸，含笑道：“有一个人，她和我说过，人生就是剧本，我就是法则本身，我不必受任何规则束缚，不必囚禁于过去，不必迷茫于未来，这个世界也是因我而存在，你存在，世界即存在，你不在，世界在哪？”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假的，爱是假的，人是假的，情绪是假的，念头是假的，我们活着也是假的，你还在意啥呀，只要不违法，一切皆可违。你不喜欢某个人，让他滚，不喜欢某件事，让它滚。”
“别人爱不爱你根本不重要，自己爱自己就好咯。变态的爱自己，盲目的爱自己，无死角的爱自己，爱自己的身体爱自己的灵魂，爱自己的好爱自己的坏，爱自己的对或错，爱自己的屎尿屁，你可以讨厌一切，但绝不能讨厌自己。别人爱你都有前提条件，只有自己可以百分百无条件地爱自己。”
“宋嘉承，走进死胡同的是你的情绪，不是你的人生。”
宋嘉承直勾勾地看着她，忽地笑了。
“温月，你跟白式雪学的一套一套的。”
温月看着他，也笑了，“你咋知道是白式雪和我说的那些话啊？”
“除了她没别人。”
宋嘉承转头望向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何晴，“你想把我弄到哪家医院去？”
何晴瞳孔瞬间放大，“你同意了？”
“嗯，安排吧。”
宋嘉承再次望向窗外，枯树枝上不知何时飞来两只麻雀，两只小鸟摇头晃脑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抑郁都抑郁不好，那我就试试百分百无条件爱自己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