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手握沙酒壶，一会“妈我给你满上”，“大姨父我给你满上，你说闺女近外甥女近？”粗胳膊点点头端起酒盅，半盅进了嘴。用右手抹下嘴角又点点头，说依我都一样。我回家一会就回来，吃完饺子我就走。
云香道做什么去，粗胳膊答：“我去拿二十两银子，这二十两我给你留二年。我总没想来，这是我不爱串亲戚之过。”云香道二十两哪够我买妆奁？您看我在这里和我妈多好，我娘俩比亲妈亲女儿还亲呢！再说我也没结婚呢，你把这二十两给我添加一百两再给我，我哪时出阁我再和您要，今天不能去拿。您在这里半月不许满处去，我们娘俩保证没官司打。如有人告我们娘俩去打官司，不用您出头。
这沙酒壶又给粗胳膊斟满，大姨父喝，妈再斟上。话是这么说，这酒壶哪次娘俩都没斟酒。这时粗胳膊喝了一壶，这一沙壶四两。云香又满上一壹还是照前那么斟，粗胳膊又点点头。本来是黄脸面模长方面孔，梳个大辫子总在头上缠绕两围。此时脸红得很，他不喝酒不点头，只要是喝口就得点点头，这是习惯。这一盅是五钱，他是说就得三个同治钱，是说一口就是一个半钱，过日子这样喝不行。
云香知道他这个毛病，随道：大姨父明天是十四日，明天您是随便还是听我的？粗胳膊道听你的。云香道：这就对，您明天吃完早饭，给我妈赶驴去军下过庙去。把我妈送到军下，您过午回来到丁庄子，再把我妈接这里住些日子。粗胳膊是一边点头一边答是是是，云香又斟酒。
粗胳膊说什么也不喝，他一直盘算官司，盘算云香说的她娘俩顶着打家司。这事是不准成，官司要起来不是谁代替那么好说话。所以一方喝酒，一方是顺头向下淌汗，用自己肩上搭的一条破布手巾抹汗。这时一边抹一边说：你们娘俩听我说，明天是十四，十四是军下庙会头一天。我也想起一段事。
秋菊见他那种憨厚劲，实在动心。一身肉夯夯的劲头，不说话低头总算账，说出话声音嗡嗡的。要比马振魁差天上地下那么遥远。这时答道：他大姨父你再喝盅，这菜云香炒得多香！可专门给你压惊的酒菜。这事你别多想，云香都说个八九不离十的，可都是实际的事。那说起来都是真实话，甭说你赶趟救我，你不救我没遇这事的话，你也应该常来。
云香家常总念叨，大姨父就怕花钱。说什么话的，家常日子省吃俭用勒肚皮，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如果亲戚多，总指望用钱铺道，谁也花不起。我说云香大姨父，你别心窄。我娘俩不要你一文钱，你把心放肚子里。官司也不叫你趟上，云香说叫你在这里住半月，这是真的。他外边知道咱是亲戚，马家挑衅是借机钻缝，趁机捣乱。这些人见你和我娘俩抱成一个，他们就得算算细账。
粗胳膊一听道：对对对，是这主意。秋菊道：云香大姨父，你要说段什么事呢？你说我们娘俩听听。
粗胳膊把饺子咽下去跟道：说起这事，云香搬不动蹓冲，她可会搬我。那我搬不动云香。这这里边的主意是无边无岸。
云香乐得哏哏哏哏道：谁叫你不把我大姨当成佛爷眼珠看？你要早调大夫治疗，怎会死呢？这么一说可引起粗胳膊又呜呜呜哭起来，他边哭边跟道：谁想她会没气呢？真厥人，真厥人，可把我厥到底！
云香又加上一把火，看你上哪去再寻我那样一个大姨。你说，炕上地下铁笤帚不拉碴口，干净率脆，我妈常说我要和我姐姐那么能成，我把丁庄子土地一喊，早都跑我手。
这么一激粗胳膊更哭成泪人，婆婆看着粗胳膊哭，动心动情的道：云香你别提那个。云香道：我就提！我就提！我就叫他后悔药难吃！我就恶心他！我就恶心他！我大姨可疼我啦，我那时整哭三天五个夜。我就叫他把我大姨拉出来治活。这粗胳膊被云香一个劲挤，是一劲的哭。云香还一个劲咬牙切齿，该该该！
粗胳膊怎能忘，云香那时十二岁，折腾不叫入殓。我要大姨我要大姨，打滚嚎跳谁敢惹。非闹顺心算，怎顺呢？棺材里放花这才不闹，把心劲儿解过去。现在云香加劲向脑袋敲。自己难受还是怕云香，不放嘴咬。粗胳膊跟道：你说都应言。如要我不听你的天打雷霹。可我明天十四日被苍头况六，高庙冯七打的约会，无论如何捧场得到场。不到场那跑马戏的可厉害，他会念咒。一念咒谁也跑不出手心。
云香跟道：那什么叫跑马戏的，怎么个样，您说一说。要说这么大风声，这娘俩就没听说。那么烧饼铺娘三个也不知道，对都不知道。胡大一去庙不回家，回家忙三有四谁想提这个。再说烧饼铺娘三个每天早晨忙活打烧饼，白天卖时都回内宅去的，这是她家规矩。不上庙不听戏，是个固执家庭。大集再忙总有胡大一人支持，不叫女的上弦，恐怕招事惹非。
云香又在月子娘俩闭门不出，出门就碰上熊瞎子。这时娘俩听跑马戏，追问粗胳膊。
粗胳膊道：都手提金银鞭，十四五岁大姑娘，说话好听极。如要遇事不饶人，说办不办可会寻你！你跑哪里也跑不得。孤山和尚没了，这我知道。
云香问道有多少姑娘，粗胳膊道：她们住山西聂五小店，搭那好几层席的棚。我看得有百十个女的，小子三四十个。我为什么知道呢？况六叫我在孤山庙捧场的。我在那棚里吃大米饭海菜肉席。酒足喝有的是。
云香道：妈咱娘俩就闷罐子里没听说，那我问大姨父她骑的是什么样马？粗胳膊道那马可大呢！比咱这家柴马两个大。有赤红的有菊花的有青鬃的，马就有八九十个。鞍鞯金黄闪眼，女的一上马都穿纱锦罗绸。
云香问您细看这群姑娘没有，答谁敢扒脸细看去。得得得，妈！妈那马没错，手提鞭子说的更对碴。咱甭说人只说那马十成没错。婆婆道：你又下定言。马一样的多着呢、人也一样的多呢。
云香道：明天妈妈你去丁庄把驴放下，叫我妈自己来。妈妈你和我姨父走三里来路，爱住几天住几天。可有一样，大姨父你去捧场也得保证我妈安全。你把我妈弄丢，您留神我要不把你吃掉算怪呢，算怪呢！回头对婆婆道：妈妈要不是的话才怪呢！冲她们手提的那种鞭子，还有那些马都没错，我就肯定！我就肯定！
日头黑下天，云香把被子铺好是边说就这睡吧，大姨父。我们在炕头你在炕脚头。养足劲明天好去搬蹓冲。
云香看一切停当，扒婆婆耳朵咬得一句走开，回厢房去睡。这里婆婆也想去哪寻这么一个憨憨厚厚的人去？舍不得花钱，还是难得。脾气当然人人都有，痞性人人都存。例如马汉三一把骨头……想至此凑至粗胳膊一起，来我与你盖盖好吧，酒喝的多吗？粗胳膊道不多不多，可这秋菊趁势也进了这热被窝。是一摸就心踏实的，不由不动久存欲火。
粗胳膊三年没受甘露，被秋菊嫩肉一碰早已魂飞魄散，扬去九霄。秋菊心荡似得法宝，粗的如获奇珍。这一夜眼见得变成了一言难尽述。秋菊赛仙女思凡，是意味深长，这么一来怀了妊娠无可解脱。
天刚刚蒙蒙亮，粗的起来喂驴扫院子，挑得满缸水。云香从厢房悄悄进入正房，婆婆妈还在被窝想滋味呢。云香把自己脸去揉着婆婆的脸蛋道怎样？婆婆道别问嘞是不错。到底应该是怎样我也想不周全，你别追底啦。
云香嗤的哏哏乐，一边用双手揉肚子道：肚子可别从今日起大起来。婆婆跟道不能那么巧，可是月经也是刚刚过几天。
云香道：妈，不巧不成书，万事出在巧。我那不就是一出溜？姿婆道：这一夜我和你说，整六次。哪次时间都多得要命。自己也乐极道你办的好事。那么再说他那儿子也差不得。云香道：走一骨节再说，这把柄在咱手里攥呢！妈你今天穿什么呢。婆婆道：我上边穿青绸褂，裤子穿那棕绸的。云香道：妈你真是，这一夜就醉迷糊？
婆婆道看你说的，反正是向来没有这么可心过。云香笑道您穿那天蓝绸子褂配下边棕绸，多好呢。婆婆道哪个事没依着你呢？那就好坏别问，那你给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真的呢大姨父大姨父，你快把那后边棚子收拾一下。有一些劈柴弄出来放在后边二门里西墙根，也就五六抱。婆婆道弄它做什么？云香道：我不等上轿扎耳朵眼。那天说这里能放下六七十马，妈你没听见？还有西屋门后大藕缸，她说能洗澡。那里是两石芝麻。妈你起，咱挪放南屋去，就势把西屋都扫净准备一下。小鞋子破烂东西，你们走后我都烧掉，干净干净。用不上还免去夏天臭气呢。婆婆道：你叫我再舒展舒展。向来没有过，身子和驾云一样。不然的话哪天我都没脱过赖。
大姨父大姨父抱完没有？粗胳膊答道还有一趟。云香道：放快脚步手麻利些，不然那几抱劈柴早完活。妈你躺吧，这衣服放在身旁，我去找口袋弄芝麻去。
婆婆道：我告诉你，你来把手给我。云香道要我手做什么，婆婆道我看看。云香递过两只手，婆婆抓住两只手道，那两石芝麻好弄。我不叫你去，叫你大姨父自己去弄。天还早呢，那太阳出来走不迟。云香上炕坐在婆婆上身旁想主意。妈妈妈我跟你说，咱现在破烂有您这儿子顶着，他马家再调皮打官司得花钱。他不花钱谁准他官司打呢？
婆婆道：你甭想那些，我去军下。叫你舅舅去泃阳，一句话。他谁也告不上，他没便宜。
云香点点头道：妈妈你说得对。妈妈你肚子里小蛤蟆不少。婆婆道：那不又添好多佐料？粗脸呗一掀帘，香头，劈柴抱完，棚子都扫干净。云香道：大姨父你把饺子菜放东锅，烧把火一热。你再把西屋门后藕缸芝麻端南厢屋作上囤。
婆婆道：云香你大姨父光着两只大脚，你把鞋给找出一双，再给寻出一身衣服。
云香道：妈，呦呦呦！这一夜就有人疼啦？婆婆道：你别乱说。即是这样子还有什么差。这不算正大光明吗，还该怎么算两口子呢。
婆婆跟道：你的主意，咱先把他缠上再说，向下一步一步再择，也就得这样。不能向那马一窝拉松绳，那说去说回来，我归庄窠，庄窠更是田一窝，咱娘俩有什么可怕的呢？
云香道：事情就是这样，庄窠秀才举人贡生都有。那不是那东老坟，万家庄说是万家老茔地，告状打官司，最后还没打过庄窠？庄窠给老坟地唱戏可闹地热火朝天的。咱娘俩也如此，活着有这口气，不做怕人的事，咱更不怕人。哪个人活着不寻舒适事活着。
粗胳膊道香头你叫我和你妈什么时候走。云香道大姨父，驴吃饱就走，别等太阳出来。妈起吧，快。秋菊这方抖起胳膊拢拢乱发起来穿衣。娘俩梳个头，快，还是对马汉三有些感情，不能挂红挂绿的，戴两根银簪穿双素鞋。这囚起的事也无人说长道短的。这样都吃些饺子忙着骑驴，粗胳膊牵着驴头心里更精心的，那还用说？新鞋市布裤褂白袜子，只没戴帽子，心里是甜滋的。有人看这样驴它就得依人，一到叉道粗胳膊早拢过驴头，身子不离驴左右，总是小跑。骑驴的秋菊想以前出门总是自己，马汉三这头一次跟随就把命搭在里头。这家伙真是不离左右护着，哪样都比马汉三强百倍。
这时已进入高庙村，正迎上冯七，冯七远远喊道：粗胳膊我正要寻你去！是正巧，免去我向庄窠跑。在说话之间来至切近，冯七道别误去吃早饭。粗胳膊答我送这位大姐去丁庄子，一同搭个伴当。我从丁庄子就去军下。
冯七道：那好你前边紧行，我在这等况六，随后即到。
因冯七和况六昨天晚上回家，二人和小娟请了假，说去把粗胳膊寻来，这样碰上。太阳还得一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