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一部连续剧热播，女主角是一个被收养的养女，她在被收养的家庭非常压抑，以至于相比养母提供的房车奢侈品，她喝了一碗男主角给的白粥，就感觉到了久违的家庭的温暖。这个行径受到了几乎全网一致地的嘲讽，网友们亲切地称呼她为白粥姐。”
偏僻的位于城郊的一处老宅子里，正在开展一场沙龙。
一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坐在黑色的沙发里侃侃而谈。
“差不多是相同的时间，我刷到一个推文视频。文中的主角是一位重生的离异母亲。她跟前夫的离婚的原因是对方出轨，离婚后，她在女儿的教育上展现了极端的控制欲，包括但不限于如果女儿考试成绩不佳那么就让她做题做到凌晨两点，偷看女儿的日记，最终的结果是女儿出人头地，但母女俩的关系紧张。主角在晚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重生归来，跟前夫离婚并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而选择提升自己，但保证自己存在于女儿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做到了不脱离掌控和控制欲之间的完美平衡。”
服务生在这时送上饮料，女子接过饮品，轻轻地道了一声谢。
她拨弄着长卷发，风情万种的样子让服务生微微红了脸。
“看完视频之后，我觉得这篇文写得很不错，想看看其他读者的反应。
点开评论区，出乎了我的意料，里面清一色全是对这个母亲谴责。
评论用极端的语言羞辱着这个虚构的母亲，反复提及她偷看女儿日记和让女儿做题做到凌晨两点的行为，觉得这样的她不配重生，恨不得亲自穿进书中将她的脑袋干碎。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看热播剧中的女主角，认为舍弃房车工作和奢侈品牌，去为一碗白粥感动是可笑的。
看小说中的母亲，认为会偷看日记，严苛监督学习的母亲就应该去死。
母亲虽然看日记监督学习，但最终使女儿功成名就，能够抬抬手买下自己想要的房车奢侈品。明明按照她们的逻辑，在房车奢侈品的面前，压力都应该自动消失，忽略不计。
甚至，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督促女儿学习上进并最终独立的母亲，比起只满足养女物质条件的养母更加让人钦佩。
但在评论区中，她是恶毒得应该脑袋干碎，连重生都不配的。
这个现象让我很有感触。
就像嘲笑抗日神剧，知道丑化和矮化侵略者等同于的丑化和矮化八年抗战的先烈，跟只看虐菜爽文，不够虐不够菜都要问候作者祖宗十八代的是同一批人。
就像倡导拒绝雌竞，跟动辄指责女性角色娇妻绿茶婊恋爱脑的是同一批人。
就像反对挫折教育，跟上纲上线乱骂一通还美其名曰为你好的是同一批人。
这并不是双标，是人的思维局限，只能理解自己相似的经历。
出手就能满足所有物质需求的养母太遥远了，还是偷看日记的母亲更近一些。
所以对给予女主压力的养母极尽溢美之词，对给予孩子压力的母亲却是肆意谩骂。”
“赵老师，我发现你的发言更多地集中在女性关系上，女性自我价值，与子女，与社会的关系，”提问的学生不到二十岁，面容还有几分稚嫩，“你是在反对女拳吗？我是说极端女权主义。”
“反对？”女子笑了，“恰恰相反，我理解她们。连续剧《觉醒年代》中有这样一幕，钱玄同提出了废除汉字。这个激进主张自然受到了抵制，但中国人的性情是喜欢调和和折中的，‘废除汉字’的偏激顿时让人们开始慎重考虑‘革新旧文字’的可行性，你我今日能够说白话文写简体字，不再之乎者也，都有这一份功劳。同理，如今女性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好，未尝没有极端女权主义的功劳。”
学生点头：“是的。”
“我说的理解，并不是说不能抵制和抨击极端女权主义。试想，钱玄同提出‘废除汉字’，如果没人抵制，甚至因为所有人都理解他的苦心，大加赞同，那我们今天还有汉字吗？所以，不仅要抵制，我还鼓励大家有理有据地抵制，”女子话锋一转，“毕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想当钱玄通也要付出代价。”
沙龙中响起掌声。
“赵老师，最后你有什么要送给大家的吗？”学生问道。
“我送大家一段话吧，”女子点点头，“艾佛里德·德索萨说，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活看似马上就要开始了。但是总有一些障碍阻挡着，有些事得先解决，有些工作还有待完成，时间貌似不够用，还有一笔债务要去付清，然后生活就会开始。最后我终于明白，这些障碍，正是我的生活。”
四周掌声如雷。
沙龙顺利结束，女子走出宅子，神色却有些恍惚。
“晚上有个专访，时间来得及，”助理走到女子身边，注意到她的脸色，“赵老师，怎么了？”
“这话，我以前也送给过别人。”女子低喃。
“什么话？”
“艾佛里德·德索萨的话。”
“送给谁？”
“一个修士。”
助理惊讶：“赵老师还认识方外之人呢，是道家还是佛教啊？”
女子沉默须臾，没有回答，只是摆摆手：“回去吧。”
参加沙龙的人各自坐上了来的车。
一行人离去，服务生走进楼上的店长办公室：“岑总，今天的客人走了。”
落地窗前的女人收回目送着车辆驶出院落的目光，表情平静，神色如常：“收拾一下，准备明天的沙龙。”
“好。”服务生点着头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站在窗前的女人。
阳光透窗，落在办公室的办公桌上。
办公桌有一盆盆栽，旁边是电脑，屏幕前除了键盘还有笔筒，笔筒的旁边摆着个小匣子。
透明的小匣子里面是整齐的小卡片，雪白的纸质上是黑色的字迹——岑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