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先在一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中打开门，走进了那个特殊病房。
蒋天琪想安排两个高阶异能人跟着他一起进去，想着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多多少少能照应一下，被他拒绝了：“没必要，如果我都避免不了危险，任何人过来都只是送菜。”
蒋天琪只好作罢，但也让守在门外的战士随时做好准备，以应付可能发生的任何特殊情况。
门刚一打开，尹先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腐肉气息，当门重新在身后关上的时候，那股气息就完全萦绕在他的身周，让他不由得皱眉，屏住呼吸片刻，在身周设立了一个隔绝屏障才感觉好受了些。
“尹先，我们又见面了。”
“罗梓书”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称之为活人了，他的脖颈处的皮肤也开始出现了腐烂，且这种腐烂是非静态的，以一种缓慢的但肉眼能辩的趋势在发展！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尹先还能清楚地看到其脖颈上附着的肌肉在颤动！
尹先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也没觉得一个近乎行尸的“活人”有什么恐怖的，倒是那腐坏的肉体看起来总有些让人不适，即使他已经设立了能隔绝气味的能量屏障，还是有种那腐肉气味若有若无、挥之不散的感觉。
尹先在门口靠墙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丝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喜：“想跟我说什么就直接说吧，跟你不熟，寒暄就没必要了。”
“罗梓书”笑了笑，没有因此而显得不悦，只不过因为他现在的身体状态，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僵硬吓人，即使目光还算平和，却也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尹先，你不需要对我有敌意——如果我想做什么，不会等到你来了再做。”
尹先就双臂抱胸大马金刀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不置可否。
“罗梓书”的情绪倒是出人意料的稳定，等了一会见尹先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才又说道：“说来，这算是你我第一次见面……虽然这个方式对你们地球人来说不是很好。”
尹先往沙发上靠了靠，一副“我就看你表演”的神情。
“你大概从一开始就发现我——或者说罗梓书的不对劲了，对不对？”
见尹先的态度，“罗梓书”也不强求地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原本是不打算跟你见面的，只不过现在这具身体要活不成了，我想着，多少还是要再尝试一下。”
没有明说尝试什么，但“罗梓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监控所在的方向。
“我很喜欢你们地球的一些文明，也很喜欢你们地球人。”“罗梓书”用一副表衷肠的语气说道，“你们地球人很有趣，有人爱憎分明，有人是非不分，有人欲壑难填，也有人大公无私……即使很多时候行动会被各种条条框框限制，但你们的思想很自由，这点在我们高等文明是很难见到的。”
当他说到“高等文明”的时候，监控外面观看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有尹先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情绪。
“可惜地球的文明太封闭太落后了，以致于我的族人到现在都还没发现我的存在。”
这句话让监控之外的人心头再次一动。
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猜测，话里的意思是想表达东海基地上方高空悬停的庞然大物不是他的族人，还是想表达他的族人还没找到地球，或者说上方的“入侵者”还不能完全探查到地球的真实情况？
“我对你们没有任何恶意……就算我真的有什么恶意，现在的我也做不了什么。”
“罗梓书”这话与其说是讲给尹先听的，不如说是讲给监控外的人听的。
这次尹先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依旧没有要接话的打算。
“我在地球停留的时间很久。”“罗梓书”说道，面目有些狰狞，说出的话却带了一股很能唬人的真诚，“在末世之前就已经停留了很久很久，所以我才会说我很喜欢地球——这里就像是我的第二个母星。”
“只不过那时候我还只能以能量体的形式存在——用地球人的话来说，就像是‘鬼魂’。”
听到这里，监控外的沈真不由得想起尹先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那时候尹先说的不是“能量体”而是“精神体”，想来这二者应该是同样的东西，当时尹先还简短地提到过一些超自然现象跟这个也有所关联。
“我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我遵守星际和平条约，我遵循星际最高审判庭的一切法则，我爱我的母星，我并非有意闯入地球。”“罗梓书”再次申明自己的态度，“所以即使我被长久困锁在地球无法离去，也没有想过把地球相关的信息传递出去。因为我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遵守法则。”
监控外有些人还在为这些话有所动容的时候，尹先却嗤笑了一声：“没有传递出去，不是因为你没有这个能力吗？”
两三秒的沉默，“罗梓书”扯出一个笑，若无其事说道：“最初的我确实很想回到母星，但不可否认，现在的我是热爱地球的。”
尹先回他一个轻呵，问：“你是怎么来的？”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罗梓书”带了丝调侃的语气说，就好像他跟尹先的关系很好的样子。
“我还没到无所不知的地步。”
“罗梓书”不置可否：“我都快忘了我是怎么来地球的了……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就不要说这个话题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地球停留了多久——如果按照地球的历法来算，应该有上千年了。
“我对地球的喜欢可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经年累月一点点堆积起来的。
“说实在话，我一开始是不喜欢地球的，因为地球上的文明太落后、生命太脆弱了。
“我无意中闯进地球的时候，因为过高的精神能量而被地球排斥，导致我变得很虚弱。但就算我很虚弱，没有任何生命体能够承受我的精神能量，提供我一个生存下去的营养环境。”
即使说着喜欢地球，“罗梓书”话中还是藏着连本人都不易察觉的对地球生息的轻慢以及来自更高等文明的傲气。
“为了生存下去，我不得不通过附身在各种生命体身上以延续自己的寿命，但那时候因为地球的限制，我只能附身在一些低等生物身上，或以能量体的形式存在。
“只以能量体的形式存在，需要削减我的精神能量为代价，所以我最后只能通过附身在其他生命体身上存活。
“当然，我最属意的生命体就是人类。人类与其他生命体不一样，虽然肉体极其脆弱，却是难得的智慧生命，且都拥有微弱的精神能量。
“可惜，也是因为人类的肉体过于脆弱，很难承受我的精神能量，每当我想附身到人类身上的时候，那个人类都会很快死亡……但好处还是有的，就是人类的精神能量能够滋养我的精神能量，才至于我能在不断削弱我精神能量的地球上存活至今，没有消亡。
“罗梓书……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在末世开始之后遇上我的。
“那时候地球已经发生巨变，那些低等生命体也开始产生精神能量，我当时附身在一头低等变异兽身上，罗梓书所在的队伍狩猎的时候刚好遇到我。
“后来整个狩猎队除了罗梓书凭着自己的隐形异能逃过一死，其他人都没活下来。
“当然，我也没讨到多少好，变异兽也被杀了，我只能再次以能量体的方式离开变异兽。
“只不过，地球发生巨变之后，对于我这样的能量体更加不友好，我身上的精神能量被更甚以往的速度削弱剥离，所以我才选择了当时在场唯一活着的生命体附身。
“而我终究低估了被进化之后的人类的精神能量。”
说到这里，“罗梓书”幽幽叹了口气，配合着他现在的状态，很有几分惊悚的意味。
“倒不是说进化之后的人类精神能量有多强，而是精神能量加强之后人类意志变得难以摧毁。
“我不得不承认，罗梓书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意志感动到我了，最后我只好妥协，与他共用一具生命体。”
尹先再次嗤笑出声：“到底是被感动了还是被吓到了？”
“罗梓书”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自顾自说下去：“地球人再怎么进化，精神能量也不能跟天生就能运用精神能量的我相比的，最后罗梓书的精神能量还是被我吸收了。”
“罗梓书”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也算是我做的最错的一个决定——我不应该吸收罗梓书的精神能量。”
这次，尹先倒是多了一丝充满八卦的好奇，眼神亮了亮，等着“罗梓书”继续展开来说。
而发现他这一神态变化的“罗梓书”却故意停顿了，想等着尹先自己开口问。
结果等了十几秒没听到下文的尹先反而又恢复了那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一副“你爱说不说”的德行。
反倒是监控外的人有些挠心挠肺想继续听下文。
“罗梓书的精神能量被我吸收了，但没有完全吸收，这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受制于他。”
“罗梓书”发现卖关子对尹先没什么作用之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在这一段受制于人的时间里，我不断地去消磨罗梓书残留的精神能量，在他精神能量彻底消失的时候，他的生命能量也被消耗殆尽了。
“本来属于罗梓书的生命能量没有了之后，这具身体应该受我接管，我也能从这具身体直接剥离了的。
“要不说你们地球人很有意思呢。
“罗梓书残留在身体里的意识将我锁死了在这具身体里，他被吸收的精神能量反而成了腐蚀我精神能量的毒药，让我的精神能量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现在，我的精神能量也快不受我自己控制了。”
“罗梓书”神情里多少有了点后悔的情绪，但又在短暂沉默后，微带些许恶意问尹先：“尹先，你知道为什么到这时候了，我还是想要再见你一面吗？”
尹先反问：“不是和你跟了我三年有关吗？”
“罗梓书”微愣了愣：“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罗梓书为什么会跟着你？”
严格来说，不是罗梓书要跟着尹先，而是“罗梓书”必须跟着尹先。
尹先又不说话了。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罗梓书”说道，没有因为尹先的心照不宣就把话藏着不说，“当时我以为我只能跟着罗梓书失去生命能量的身体一起腐烂了，你的出现却让情况出现了转机。
“当你接近我的时候，我感觉到这具刚刚失去生命能量的身体再次焕发了微弱的生命能量。
“罗梓书也感觉到了，他想继续活着，不用我说什么，他自己就想接近你。但他又害怕我会对你不利，他又不是很敢去接近你，最后只敢默默跟着你。
“这次想见你，就是想看能不能再出现一点转机。”
“可惜事与愿违。”“罗梓书”再次叹息一声，“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这次伤得太重，罗梓书残留的意志彻底消散了，我确实也能接管这具身体了，但也无法再脱离这具身体。我不知道限制我的是这具身体还是现在的地球，我还是想再争取一下，说不定我还能活着回到自己的母星呢？
“没想到你也变了。
“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的到来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用处吧，至少我的精神能量比你来之前安静了很多。”
“罗梓书”在一声遗憾的叹息后，吐出一串音节古怪的音符，说道：“这是我母星的名字，”接着又是一个发音奇怪的音符，“这是我的名字。我是一名皇族，如果有一天，你们地球人能够与更高等文明建交，我希望你能看在我也算是为地球做贡献的份上，把我的消息带给我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