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岩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
他的目光直视陈麟，声音沉稳有力：“首先，我认为目前的测试过于侧重个人能力评估，而忽略了团队协作的持续性观察。”
陈麟微微前倾身体：“具体说说。”
“比如今天的危机摹拟测试。”
吴岩调出一段数据，“系统只记录了决策瞬间的表现，却没有追踪后续影响，我重启量子稳定器后，实际上造成了三个区域的能量过载，这个问题在五分钟后才显现。”
陈麟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你是说，我们缺乏对决策长期效果的评估？”
“正是。”吴岩点头，“一个好的领导者，不仅要能解决眼前危机，更要预判解决方案的连锁反应。”
他调出自己设计的评估模型，“我建议增加决策影响追踪相关的评估系统，将评估时间延长至解决方案实施后的24小时虚拟时间。”
陈麟仔细查看着模型：“有意思……这个算法是你自己开发的？”
“是的，基于我在土星空间站处理等离子泄漏事故的经验。”吴岩坦诚道，“当时我的应急方案虽然控制住了泄漏，但导致三个实验舱断电，损失了珍贵的数据。”
陈麟赞许的点头：“能从失败中提炼出方法论，这很难得……还有其他建议吗？”
“第二点关于资源分配测试。”
吴岩继续道，“单纯的资源削减无法真实模拟星际开发中的困境，毕竟在实际任务中，我们往往面临的是非对称资源困境——某些资源过剩，而关键资源极度匮乏。”
他调出火星基地的物资清单：“比如去年我们同时遭遇水循环系统故障和太阳能板效率下降，水资源紧缺，但金属材料过剩，当时我们的最终解决方案是用多余材料建造反射镜阵列，提升发电效率，从而驱动水循环修复系统。”
陈麟若有所思：“所以你认为测试应该模拟更复杂的资源失衡场景？”
“是的，真正的领导力体现在将看似无用的资源转化为解决问题的关键。”
吴岩的眼睛闪着光，“这需要跳出线性思维。”
“很好的观点。”陈麟在桌面轻点，记录下这些建议，“还有吗？”
吴岩稍作犹豫：“最后一点可能有些冒昧……我认为测试应该增加一些道德困境环节。”
“道德困境？”
“是的。”吴岩深吸一口气，“比如在资源有限时，是优先救治伤员还是保全实验数据？”
“在探索任务中，是坚持原计划还是冒险救援遇难的外星科考队？这些选择没有标准答案，但能反映一个人的核心价值观。”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陈麟站起身，走到星空投影前：“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李天云会长也向我提出过类似的建议。”
他转身看向吴岩，“看来他看人的眼光确实很准。”
吴岩有些惊讶：“李会长也……”
“不过他的表述更直接。”陈麟笑道，“他当时说技术可以培养，但心性很难改变。”
他走向吴岩：“你的建议很有价值，我会让测试团队立即着手改进。”
“谢谢会长。”
吴岩站起身，又补充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些改进能应用于所有候选人，包括我自己。”
陈麟露出欣赏的神色：“当然，红龙协会需要的是真正的领导者，而不是只会应试的优等生。”
吴岩的全息投影微微鞠躬，随后渐渐淡去。
陈麟独自站在窗前，则是突然开口：“烛龙，”
“陈会长，我在。”
烛龙的回应永远这么冷静和平淡。
“调出吴岩在土星空间站的完整工作记录，特别是那次等离子泄漏事故的详细报告。”
“已调取。”银发少女的投影浮现，“需要特别关注什么内容？”
“看看他在事故后，是如何对待那个犯错的实习生的。”陈麟轻声道，“一个人在低谷时对待弱者的态度，往往最能体现他的本性。”
“吴岩倒是足够胆大，直接找我来说这些事情，他在这么多候选人中足够特殊。”
烛龙瞬间幻化成秦红烛的姿态，这个女孩一出现就立刻朝着陈麟出声道：“陈会长，您不会选择他的。”
“哦？为什么？”
陈麟当下出声询问，烛龙这样说肯定是有她的道理，陈麟当然是要问清楚才行。
秦红烛的投影轻轻挥手，空气中立刻浮现出数十个全息数据面板。
她的指尖在虚拟屏幕上轻点，将关键信息高亮标记。
“根据我的综合评估模型，”她的声音带着ai特有的精准，“吴岩在三个关键维度上存在明显短板。”
第一块面板显示着吴岩的心理评估曲线：“抗压能力优秀，但情绪恢复周期过长，在等离子泄漏事故后，他的工作效率持续低迷了17天，远超过正常值。”
第二块面板是社交网络分析：“他与团队成员的互动频率呈现明显波动，在项目顺利时交流频繁，遇到挫折时则倾向于自我封闭。”
最后一块面板最引人注目：“这是他对犯错实习生的处理记录。”
秦红烛放大一段监控视频，“虽然表面上安慰了对方，但随后三个月内，他再未给那个实习生分配过重要任务。”
陈麟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所以你的结论是？”
“他缺乏领导者必备的情绪韧性和包容心。”秦红烛的瞳孔中数据流闪烁，“我的预测模型显示，在遭遇重大危机时，他有78.3%的概率会陷入决策僵局。”
陈麟沉默了好一会才出声来：“你的分析很全面。”
他缓缓道，“但人不是数据模型，记得二十年前，当时伏羲ai给我最初做出来的评估分数也不高。”
秦红烛微微偏头：“因为您当年是非常散漫的性格，伏羲数据库当中记载了对您的分析内容，我觉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哈哈哈！”
陈麟转身大笑起来，“所以说有时候，看似是缺点的特质，反而能在关键时刻成为优势的嘛！”
“您不一样……”
陈麟这边则是打断了秦红烛的后续话语，他走向控制台，调出所有候选人的档案：“这样吧，安排他们全部下基层，吴岩去冥王星前哨站，许明远负责火星农业改造项目，艾琳娜带队探索天狼星系，剩下的那一批人都留在地球这边在各大行星发射基站或者海外基地担任负责人。”
“你负责观察他们在这段时间工作的状态。”
“具体观察期呢？”
“至少两年起步吧，太短时间根本看不出来到底如何。”
陈麟的手指在全息图上划过，“让他们在真实环境中证明自己，理论上的短板也可能在实践中可能转化为优势，反之亦然。”
秦红烛快速生成着任务清单：“需要设置特殊观察指标吗？”
“当然。”
陈麟的眼中闪过深思，“重点关注三点：第一，面对资源短缺时的创造力；第二，团队士气低迷时的领导方式；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面对道德困境时的选择。”
“我这边有些特殊的建议。”
秦红烛突然说道。
陈麟轻笑：“你自己设置的测试项目？”
秦红烛的全息投影点了点头，陈麟望向窗外沉默了一会，转而出声道：“那就按照你设计的来吧，有时候正确的选择和合规的选择并不一致。”
“现在红龙协会非同寻常，筛选下一任的会长需要非常谨慎才行。”
秦红烛沉默片刻：“我会调整评估算法，增加一部分的特殊模块。”
“好。”
陈麟满意地点头，“对了，再给吴岩安排个特别任务——让他负责培训那批新来的实习生，包括当年犯错的那个。”
“这不在原定培养计划内。”
“所以才更有观察价值。”
陈麟眨眨眼，“看看他能否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
秦红烛的投影微微闪烁：“指令已更新，需要现在就通知候选人吗？”
“不急。”陈麟走向门口，“先让他们完成现有的测试，我想看看吴岩的建议实施后，会带来什么变化。”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
“陈会长，您不考虑让您的儿子陈霄和女儿陈筱也参加类似的培训和测试吗？”
陈麟的脚步在走廊中突然停住，感应灯在他头顶投下温暖的光晕。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
“红烛啊，你是不是又偷偷分析我的家庭数据了？”
他摇摇头，“陈霄现在在火星艺术学院教量子美学，陈筱则在木星生态圈研究外星植物。”
“他们俩……都不是这块料。”
秦红烛的投影固执地挡在他面前：“根据基因遗传学模型，您的子女有67.2%的概率继承领导才能。”
“陈霄在火星艺术学院的学生满意度高达98%，陈筱更是仅用两年就整合了木星三个生态圈的数据库……”
“数据和现实是两回事。”
陈麟笑着打断她，“陈霄连实验室安全守则都记不全，上次回家还把很危险的装置当玩具玩。至于陈筱……”
他无奈地摊手，“那丫头见到血就晕，怎么处理危机？”
投影闪烁了一下：“但您当年也不符合标准，伏羲ai的评估报告显示，您年轻时……”
“打住打住。”陈麟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正因为我是过来人，才更清楚这个位置需要什么样的特质。”
秦红烛的全息影像突然切换成数据分析模式：“可是陈会长，根据历史记录，人类文明中32%的伟大领袖都来自非传统培养路径，您女儿在木星发明的共生生态算法已经……”
“等等，”陈麟挑眉，“你什么时候对陈筱的研究这么了解了？”
投影突然变得有些局促：“我……定期更新所有红龙协会成员亲属的档案，这是标准程序。”
陈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吗？那你知道陈霄上周在火星做了什么吗？”
“他……”秦红烛的声音罕见地迟疑了，“我只是……认为全面评估很重要。”
陈麟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红烛，我理解你的好意，但领导整个红龙协会不是做数学题，也不是搞艺术创作，它需要……”
他指了指胸口，“一种特殊的决断力。”
“那就更应该测试了。”秦红烛突然抬头，眼中数据流加速，“我可以设计专门的评估方案，陈霄负责一个月的虚拟危机模拟，陈筱则……”
“你真是越来越像人类了。”陈麟哭笑不得，“这么固执是谁教你的？”
“您。”
投影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一部分核心智商就是从您这边来的。”
陈麟一时间有些哑然，半晌之后他终于妥协，
“好吧。”
“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测试内容必须保密，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的意思；第二……”
他竖起手指，“如果第一次评估不合格，就立刻终止。”
“同意。”
秦红烛的影像瞬间明亮起来，“我已经设计好初步方案，陈霄的测试将结合艺术创作与危机处理，陈筱的则聚焦生态危机中的决策……”
“停停停。”陈麟摆手，“细节你自己把握，记住，必须严苛。”
他顿了顿，“不要因为他们是我的孩子就各种放水，这样一来到时候只会害了红龙协会。”
投影轻轻点头：“我会设置合理的难度曲线。”
陈麟瞪大眼睛：“你……这已经超出工作范围了吧？”
“这是高级人工智能的内容之一。”
陈麟没有再多说其他，只是沉默着看向窗外，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两个后代早已经到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当初还想着让大儿子陈霄看看有没有开启传送门的能力，结果二十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任何变动，陈麟也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小女儿陈筱现在和她母亲林云一样是个工作狂，之前和烛龙化作的仿生人秦红烛关系着实好，虽然没有研发实体武器，可本身所进行的研究也是基础材料方面的。
两个人都不是让陈麟省心的材料。
他已经五十多岁，陈麟在这个位置上坐的是心力交瘁，也是时候卸任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