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圣母不是贬义词
午时，艳阳高照，天朗气清。
当姜河从睡梦中缓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村庄中央的一棵大柳树下。
周围炊烟袅袅，鸡叫猪哼，熙熙攘攘的村民在一张方形木桌前面排成了近百米的长队。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既兴奋，又略带焦急的神色，像极了前世那些在超市里抢购打折鸡蛋的大爷大妈。
柳烟雨坐在方形木桌后面，仔细聆听着一个油腻肥胖的中年男人诉说病情。
“大夫，我是本村首富，大家给个薄面，唤我一声黄老爷，家中虽有十七个小妾，却多年无出，我想问一问您，有什么生儿子的好办法吗？”
听到这话，柳烟雨的嘴角止不住地渐渐上扬，左手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后，右手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了几个娟秀的小字。
黄老爷仅仅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像吃了屎一样难看，双手颤抖着往桌上拍了一锭银子，而后失魂落魄地起身离去。
柳烟雨收好银子，轻声喊道：“下一位。”
话音刚落，一个白发老太婆便挎着菜篮子坐了上来，吐沫横飞地说了一大堆话，却没有一个字与自身病情相关，导致后面还在排队的村民抱怨不断，个别脾气暴躁的人甚至已经开骂了。
可她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我行我素，一会儿说什么自己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一会儿说什么儿子不孝顺，娶了媳妇忘了娘，似乎面前坐着的女人不是医生，而是任由她倾倒苦水的垃圾桶。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过后，她终于闭上了嘴，却是一文钱都没给，直接拿起菜篮子起身离去。
行至中途，又掉头回来，把散落在桌子上的几片菜叶尽数捡回篮子，确认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现场。
“真抠门！”
后面排队的村民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一个个也没有付费看病的想法，最多只是夸几句好听话。
姜河看着耐心十足的柳烟雨，眉头逐渐拧在了一起。
自从他坠崖瘫痪之后，柳烟雨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悉心照顾他。
昨天更是划了两个时辰的船，硬生生拖着他来到此处，既没吃饱饭，也没床铺休息，随便找了个墙角凑合一晚，今天早上又开始接诊这些“铁公鸡”。
如果不是黄老爷给了一锭银子的封口费，只怕这一整天折腾下来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尽管柳烟雨没有露出任何带有负面情绪的表情，但姜河还是能看出来，她神情憔悴，嘴唇发白，原本细软的长发变得十分凌乱，乌黑发肿的眼袋仿佛被谁打了两拳，就差把“我好累”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休息一下吧。”姜河想伸手替她按一按肩膀，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柳烟雨扭头看向安慰自己的姜河，发现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且不说那十八根断掉的骨头让他难以行动，就连手臂上大片大片的淤青和伤口都还没有彻底恢复，换个普通人来，早就疼得哭爹喊娘了。
“没关系，你再睡会儿吧，我们今晚就启程回京。”柳烟雨笑得很是勉强。
“为什么现在不走？！”姜河有些生气，沾了些尘土的睫毛微微上抬，恶狠狠地瞪了那些爱占便宜的村民一眼。
哪怕昨晚有一户人家愿意让他和柳烟雨借宿，他都不会这么生气，现在见此情形，满脑子都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
柳烟雨微笑着摇了摇头，凑到他旁边，压低声音解释道：
“这个村庄实在太过偏僻，平时根本不会有郎中路过此地，难得来一次，我想尽我所能，帮百姓们解决一些病痛。”
姜河没好气地反驳道：“你跟他们又不熟，干嘛免费帮他们治病啊？
而且你看不出来吗？他们的病根本不长在身上，而是埋在心里，这是穷病，你治不了的。”
柳烟雨一本正经地说道：“病人康复以后会感到开心，这些村民现在也很开心，对我来说，两者都一样。”
“可结果不同啊！”姜河据理力争，“给病人看病你有钱拿，给这些人看病你能得到什么？”
“没有好处就不做了吗？”柳烟雨面色平静地问道。
姜河闻言心头一震，竟然吐不出半个字来反驳对方。
虽然他早就把柳烟雨当作一个博爱的圣母，但他必须承认，圣母不是贬义词，圣母婊才是。
“我饿了，”他试图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冷血本性，“有什么吃的吗？”
柳烟雨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等我看完这些病人，就给你烧饭。”
姜河粗略地数了一下还在排队的村民，忍不住唉声叹气道：“这里至少还有五十个人，等你全部看完，我估计已经饿死了。”
话音刚落，村口处便传来一阵杂乱又沉重的马蹄声。
“不好啦，马匪来了！”
随着某个村民一声大喊，长长的看病队伍瞬间解散，柳烟雨也手忙脚乱地背起姜河，准备逃跑。
“没事，你别怕，”姜河自信满满地安慰道，“马帮帮主是我爹娘的老朋友，不会伤害我们的，说不定还能送我们回京城呢。”
柳烟雨背着他躲到树后，又探出半个脑袋仔细打量了一眼远处的马队，喃喃道：“恐怕不是马帮，而是来找麻烦的。”
由于趴在柳烟雨背上，姜河的视线完全被挡住，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只能开口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柳烟雨低声回答道：“不认识，但我发现他们骑的马都是产自西域的汗血宝马，汴梁城方圆五十里以内，只有禄王府上养有这种马。”
姜河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难道指使胡道中杀我的人是禄王？现在发现我没死，又派人来灭口？”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柳烟雨皱起眉头，表情变得极为凝重，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语气平淡地说道：“想多了，他们不是来杀我们的，而是来抓鬼的。”
说完，她便背着姜河从树后走出，颇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姜河放眼望去，只见乌泱泱一群骑马跨刀的黑衣大汉，将那座疑似闹鬼的土房子围得水泄不通。
领头之人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油头粉面，身穿皂衣，应该是个八九品的文官，但刚上任不久，完全没有那种官场老油条的威严，反而有种迂腐无能的书生气。
“是去年的殿试状元。”
柳烟雨不愧是朝中人缘最好的女官，很快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好像叫刘世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