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灵石之殇
狭窄、昏暗的屋内弥漫着陈旧和药味，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囚笼。墙上那幅褪色的老式全息照片，如同刺目的嘲讽——照片里，年轻的林秋笑容灿烂，意气风发，眸中闪烁着属于修士的锐利光芒。而此刻站在照片前，占据着李默苍白憔悴躯壳的林秋，却像一株被连根拔起、曝晒于荒漠的植物，只剩下枯槁与茫然。
父母局促地挤在破旧沙发上，那曾经蕴含灵力、温润如玉的手，如今布满了劳作的茧子和岁月的沟壑。他们浑浊的眼神复杂地交织着，有对眼前陌生青年身份的惊疑未消，有百年沧桑沉淀的麻木，更有一种被至亲看到如此不堪境地的深重羞惭与痛楚。
林秋（李默）的目光死死锁在父母衰老得不成样子的面容上，每一个皱纹都像刀子割在他的灵魂上。一股混杂着惊骇、心碎和巨大困惑的洪流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质问，冲口而出：
“爸！妈！你们...你们都是修行者啊！练气修士寿元两百载！爷爷...爷爷他是血族三少爷！即便...即便地球灵气稀薄至此，以爷爷的手段，以我们林家的底蕴，你们何至于…何至于沦落至此？！爷爷呢？！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愤。母亲家里的确不算豪门，但爷爷林震山，那可是当年跺跺脚京都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血族血脉带来的悠长寿命和积累的财富，即便灵气枯竭，也足以让他们安享富贵，远胜常人！父亲林厉当年虽与爷爷有隙，但自己离世前，分明已看到父子二人和解的曙光！眼前这如同贫民窟般的景象，这垂垂老矣、气息衰败的父母，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地球，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哼!”
一声轻响，打破了屋内死寂的沉重。是林厉。这位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林家修士，此刻枯瘦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因为用力过猛，深深嵌入了掌心干枯的皮肉里！一滴滴粘稠、颜色暗沉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褪色起毛的廉价地毯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他没有立刻回答的质问。那滴落的鲜血，仿佛是他心中百年来积压的屈辱、愤怒与绝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刻骨铭心的痛苦和一种被命运反复蹂躏后的麻木。
“老爷子，老爷子他...”林厉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林秋...你看到的...就是百年后的现实...修真...早就成了催命的符咒！灵石...更是万恶之源！”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药味和陈腐的空气，仿佛要汲取最后一丝讲述的力量。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将整个修真界乃至整个社会拖入地狱的记忆。
“你走后的头几十年...地球还算平静。灵气是稀薄了，修炼艰难，但陈盟，你留下的陈盟，还在。它像一面旗帜，勉强维系着散落在各地的修士，互通有无，探索古地，寻找那渺茫的灵气复苏契机，也约束着大家。”
“可灵石太少了。”林厉的声音带着一种梦魇般的颤抖，“比黄金珍贵万倍！比任何科技造物都令人疯狂！一块下品灵石，能让卡在瓶颈多年的修士看到一丝突破的希望！能延寿！能救命！”
“起初只是高价交易。拍卖行里，一块灵石能拍出天价，足以买下京都最繁华地段的一栋楼！无数富豪权贵，为了延寿，为了家族能出一个修士，倾家荡产也要抢！”林厉的眼中闪过一丝讽刺，“我们林家，仗着你爷爷的余威和血族的一点底蕴，还能勉强支撑，护住一些微薄的资源。”
“可是贪婪是填不满的无底洞！”林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愤，“当仅存的灵石矿脉被挖掘一空，当古修士洞府被搜刮殆尽，争夺就变成了赤裸裸的掠夺！变成了你死我活的厮杀！”
“陈盟，变了！”母亲王素云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你当年走后，说异族全面入侵，是三五年后。众修士团结一心，专心修炼，以守护苍生为己任，一名名修士士气高昂。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一切都风平浪静。渐渐地，陈盟忘记了他们的初衷和使命，为了修炼资源，争得头破血流。”
“陈风豪、道尘、晨墟，他们三位陈盟的创始人眼见局势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局面，于是他们纷纷退出陈盟，归隐去了。后来，群龙无首的陈盟开始了十数年的惨烈斗争和内乱。”
林秋如遭雷击！陈盟，曾经寄托了守护与秩序希望的陈盟，竟堕落至此？！
“那几年，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林厉的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又回到了那血腥的岁月，“修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是行走的‘灵石’！拥有灵石的修士，是众矢之的！没有灵石的修士，为了活下去，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也会变成择人而噬的野兽！暗杀、背叛、灭门惨案，层出不穷！普通人？更是蝼蚁！一场修士争斗的余波，就能毁掉半个街区！为了争夺一块可能存在的灵石碎片，整条街的人都会被‘清理’！”
“官方，官方呢？！”林秋的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幻想。
“官方？”林厉惨笑一声，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们，他们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后的推手！”
“混乱持续了十几年，社会秩序濒临崩溃。普通人活在修士争斗的阴影下，朝不保夕。而官方，那些掌握了最高科技力量的统治者们，他们早就厌恶了这些‘不稳定因素’。他们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彻底清除修真文明、将所有‘超凡力量’和‘不可控资源’收归国有的机会！”
“灵石，就是他们最好的借口！”林厉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们将所有修士的暴行、社会的动荡、资源的枯竭，全部归咎于‘灵石’！归咎于‘修真’这种‘落后的、迷信的、破坏社会稳定的力量’！”
“他们发动了舆论机器！铺天盖地！将修真描绘成愚昧的骗局！将修士妖魔化为自私自利、危害社会的恐怖分子！将陈盟，彻底打成了‘史上最大的封建迷信诈骗及恐怖组织’！你，你林秋的名字，也成了教科书里蛊惑人心、引发动乱的‘历史罪人’！”林厉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愤怒。
“然后，‘肃清令’来了！”王素云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涌出，“所有登记在册的修士，所有与修真有关的家族、门派、组织，全部被列为‘肃清对象’！官方出动了最精锐的‘除魔部队’！装备了专门克制修士灵力的能量武器！还有，还有那些能抽干灵气的‘禁灵力场’！”
“一夜之间，不，是持续了数年的清洗！”林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死寂，“反抗？在早有准备的科技力量和禁灵力场面前，修为稍低的修士连灵力都调动不了！修为高的，也架不住人海战术和专门针对的武器！”
“如果我没猜错，这一切都手笔，均是异界潜伏的残余实力重新复苏，给予人类高科技为诱惑，让人类与修士走向了对立面。”
林厉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眼中血丝密布，那深入掌心的指甲几乎要抠下肉来！
李默长叹，修道一途，有灵根者万不存一。若是以高级科技文明让全人类都能直观感受可使用科技带来的变化，必然会赢得大众的认可。
“你爷爷，被检测出拥有强大的血脉之力，即便数百年依旧精神抖擞，自然隐瞒不下去。他安排了一场假死，在即将下葬之际，被科技局的带走，说要对他身体研究。大闹葬礼！老爷子眼见瞒不住，当场诈尸。因此与科技局的开展一场殊死大战。”
“他拼尽手段，堪堪将我俩带走，家族其他人就...”
轰！
林秋只觉得灵魂都在震颤！爷爷…那个威严又别扭，最终却接纳了他的老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林家，完了。”林厉的声音只剩下麻木，“家产被抄没充公，族人四散逃亡，死的死，抓的抓，我和你妈改名换姓，像老鼠一样躲藏，才活到了今天。”
林秋急切说道：“那后来呢！”
“老爷子重伤，没有天地灵气恢复，但是凭借着他那血脉之力，还能勉强支撑，于是归隐去了。”
他抬起那只滴血的手，指向窗外远处那霓虹闪烁、喧嚣震天的“史前文明奇幻乐园”方向，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哀：
“你看，他们多‘聪明’啊。把陈盟的老巢挖开，建成了游乐园。把修士的挣扎、修真文明的悲剧…当成笑话一样展览、消费！告诉所有人，看啊！这就是迷信的下场！这就是阻碍‘进步’的代价！灵石，是原罪！修真…是毒瘤！只有科技，才是唯一的真理！”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厉掌心滴落的鲜血，砸在地毯上发出的微弱“嗒…嗒…”声，如同命运残酷的倒计时。
李默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灵魂深处，那缕来自大世界的神念，被这血淋淋的百年真相冲击得几乎溃散。地球天道陷入永眠的原因，此刻残酷而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不仅仅是子民选择了科技，更是因为修真这条道路，在灵气枯竭的绝境下，因争夺那仅存的“灵石”而彻底异化、堕落，最终引来了彻底的清算与污名化。
修真文明，在地球，已被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踩进了万丈深渊。而他的至亲，则在这深渊的底层，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
听闻，林秋感同身受，愤懑无比。
这一切的幕后。必然有异族残存余孽在推动，只是，他们是异界的人类改造体，隐藏极深，在当年修士大清缴中隐匿起来，陷入内乱时以科技力量煽动人心，再以人类的力量去灭杀修士。
“先别说这些了，能在临死前看到你一眼，我们老两口已经知足了。对了，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外貌完全变了一人！”刘伶关切问道。
林秋深吸一口气，用最简洁、最直接的方式，将自己“意识投影”降临的真相，小世界的存亡危机，需要地球混沌本源的缘由，和盘托出。他没有展示任何超凡力量——这具身体也做不到——只是用最恳切、最沉重的语言描述着另一个世界的绝望挣扎。
“师尊燃尽残魂，为我们铸就了大世界的骨架，九十亿生灵的魂力已足够开启轮回，现在，只缺地球母亲那一缕诞生之初的混沌母气作为引子，否则，轮回崩溃，大世界倾覆，所有牺牲，都将毫无意义！”林秋的声音带着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哀求。
父母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疑、茫然，逐渐变为难以置信的震撼，最终化为深沉的悲哀。百年的等待，等来的竟是儿子以这种方式带来的、另一个世界的末日故事。
“林秋，辛苦你了！”母亲早已泣不成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抚摸眼前这陌生又熟悉的青年的脸，最终却只停留在冰冷的空气里，“苦了你了，苦了你了啊！”
短暂的温馨与相认的悲喜过后，林秋迫不及待地问起昔日的战友：“爸，妈，小胖呢？苏瑶呢？陈盟，还有谁在？”
父亲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长长叹了口气，满是无奈和心酸。
“小胖，姓袁那小子...”父亲的声音低沉，“他，他身体是出了些怪事，力气大的吓人，能一个人扛起几百斤的钢梁，可这世道，力气大有什么用？早些年跟着他爷爷牻梧，在工地上，搬砖...”最后两个字，父亲说得无比艰难，仿佛有千斤重。
林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憨厚敦实、觉醒了一丝龙族血脉、梦想着腾云驾雾的兄弟，如今却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用与生俱来的天赋换取最卑微的生存。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诞感涌上心头。
“芯蕊那丫头，性子倔...”母亲抹着眼泪接口，“她说她感觉山里有东西在召唤她，好些年前就一个人进深山老林去了，也没回来，有人说，她疯了！”芯蕊，身负稀薄的凤凰血脉，在灵气彻底枯竭的地球，她的执着，更像是一种无望的自我放逐。
父亲的话像冰冷的铁锤，砸碎了林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地球，不仅灵气枯竭，连修炼本身都成了禁忌和笑话，被彻底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这片孕育了他的土地，如今像一座巨大的、无形的牢笼，禁锢着所有超凡的可能，也禁锢着天道的回应。
天地灵气被污浊渲染，灵石、灵脉被肆意毁灭。
拥有本源的地球，天道，置若罔然，任由异界之徒在这颗蔚蓝星球胡作非为。
天道，抛弃地球了么！
“难道，真的绝望了么？”林秋喃喃自语，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苦。大世界在流血，在等待，而他，被困在这具凡躯之中，面对一个彻底封闭了上升通道、连天道都陷入沉寂的母星，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