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与章若愚相对无言,心头巨石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沉重,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易年身上可能潜藏的危机,似乎比他们最坏的想象还要复杂难测。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雨声交织中,一个冰冷得仿佛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如同切开了雨幕的利刃,突兀地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他不对…”
只有三个字。
音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
周晚和章若愚同时一个激灵,猛地转头朝院门方向望去!
只见小院的月亮门洞下,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素白的长裙,与这灰蒙蒙的雨天格格不入,仿佛自身便能发光。
一头银白如雪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头,更衬得肌肤胜雪。
容颜清丽,却如同覆盖着万载寒冰,不带一丝暖意。
身姿挺拔,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自然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连周围的雨丝都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
千秋雪。
周晚和章若愚对她都不陌生。
这位性子冷得像极地玄冰的女子,是易年的朋友,与周晚也曾有过几次交集。
不过大多时候都是硬着头皮去请她帮忙,动用的自然是易年的情面。
虽然交流不多,但彼此也算相识。
见到是她,周晚连忙收敛起脸上的沉重和焦躁,换上了一副客气的神色,起身相迎:
“千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外面雨大。”
对千秋雪保持尊重和客气,不仅是因为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冰冷的性子,更因为当初南昭大撤退时她以惊天修为冰封了一段离江。
为南昭百姓和北祁军队的撤离创造了宝贵的时间和通道,那次的损失将不堪设想。
于公于私,周晚都对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子心存感激。
章若愚也连忙起身,对着千秋雪点了点头。
千秋雪对于周晚的客套并未回应,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迈步走进了小院。
步履轻盈,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竟未发出丝毫声响,仿佛脚不沾地一般。
“他不是发疯…”
千秋雪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平直,接上了她刚才在门口的话,“而是…”
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少见的类似于“斟酌”或“组织语言”的细微波动。
微微蹙了眉,似乎正在思考该如何准确地描述她所察觉到的那种异常。
周晚和章若愚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心中却如同擂鼓。
千秋雪竟然主动找来,并且一开口就否定了他们关于“发疯”的猜测,这意味着她可能掌握着他们不知道的关键信息!
短暂的沉默后,千秋雪似乎找到了合适的词语。
抬眼看着二人,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血腥味儿…”
“血腥味儿?”
周晚和章若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
血腥味儿?
这算是什么描述?
易年身上有血腥味儿?
这怎么可能?
他们刚才还和易年共处一室,章若愚更是多次近距离接触,从未在易年身上闻到过任何异常的气味,更别说是血腥味儿了!
“千姑娘,你……你是不是弄错了?”
周晚忍不住开口,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又看向章若愚:
“大哥,你闻到了吗?”
章若愚也是一脸茫然,用力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
“没有,绝对没有,易年他身上很干净,只有…只有书卷和一点淡淡的茶香…”
作为经常给易年做饭的人,他对易年身上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所以面对千秋雪的说法,两人都感到十分困惑。
若说是实实在在的血迹沾染带来的气味,以他们的修为和感知不可能察觉不到。
更何况易年何等修为,若有血迹,也一定早已处理干净,岂会任由其散发气味?
然而,千秋雪面对两人的质疑,那冰封般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用她那特有的冰冷语气继续说道:
“前段时间他从离江南岸回来,我正好在江边…见到他的第一眼,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不同,气息平稳,神色如常。”
顿了顿,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感受:
“但不知怎地,就是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很大的血腥味儿,不是沾染上的,而是仿佛从骨子里,从神识深处透出来的。”
这个描述更加玄乎了!
骨子里透出来的血腥味儿?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规五感的范畴!
而更让周晚和章若愚心惊的是,千秋雪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绿色衣服的女子也说过…”
绿色衣服的女子?
两人略一思索,便明白指的是异人七王之一的樱木王!
那位同样实力高深感知敏锐的存在,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周晚和章若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如果只是千秋雪一人这么说,或许还可以归结为他们无法理解的感知偏差。
但连樱木王也有同感,这就绝非巧合了!
千秋雪这种性子,清冷孤高,平日里惜字如金,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浪费,是绝无可能跑来跟他们开这种荒谬玩笑的。
她既然特意前来,说出这番看似不着边际却又指向明确的话,必然不会无的放矢。
周晚的眉头紧紧锁起,不再质疑,而是陷入了沉思。
血腥味儿…
不是实质的,而是源自骨子里,神识深处的…
这种感觉,究竟意味着什么?
章若愚也是脸色凝重,回想起自己记忆中那个在血雨中杀戮的少年易年,难道那种状态下的易年会留下某种只有极少数感知特异者才能察觉的“印记”或“气息”?
而现在的易年,身上就隐隐带着这种“血腥”的烙印?
这个突如其来的诡异线索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像是一把奇特的钥匙,插入了一把更加复杂更加诡异的锁孔之中。
等待着他们去转动,去揭开那背后可能更加惊悚的真相。
易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股无形的“血腥味儿”,又代表着什么?
“难不成是走火入魔了?”
周晚喃喃道。
看着两人困惑不解的样子,千秋雪那冰封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略微沉吟了一下,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他,已悟了道…”
千秋雪的语气十分肯定:
“心之所念便是其道,他的路很清晰。”
周晚和章若愚闻言,都点了点头。
千秋雪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权威性:
“而且他的神识层次一直领先于他本身的元力境界,神识稳固,灵台清明…”
“所以…”
千秋雪得出了结论,“走火入魔可能性,极低…”
周晚听着千秋雪条理分明的分析,刚刚因为“血腥味儿”而升起的些许诡异联又被压了下去。
下意识地追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甘和急切:
“不是无相生残留的恶念,也不是走火入魔,那千姑娘,依你看,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导致他身上有你说的那种‘血腥味儿’,而且行为如此异常?”
然而面对周晚这直接的追问,千秋雪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眼眸闪过一丝困惑,开口道:
“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个回答,像是一盆冰水,将周晚心中刚刚燃起小火苗彻底浇灭。
章若愚也是肩膀一塌,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失望和无力感。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然而,千秋雪却并未流露出太多与他们相同的无力感。
目光越过了小院的矮墙,投向了远处那艘在蒙蒙雨幕中若隐若现的云舟。
仿佛能穿透距离和阻碍,看到那个独坐船中的青衫身影。
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可以试试。”
只四个字,言简意赅。
周晚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千秋雪的意思。
既然怀疑易年身体或状态出了问题,而他本人又拒绝沟通,那么最直接最有效的验证方法就是“试一试”。
通过实际的接触,最好是带有一定压力的接触,来逼出或者观察出他真实的状况。
这个提议带着千秋雪一贯的冷静和果断。
章若愚也瞬间反应过来。
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反对,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看向了周晚,等待他的决断。
毕竟与易年动手,这可不是小事。
周晚的眉头紧紧锁起,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提议:
“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语气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丝后怕。
“千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
周晚看向千秋雪,试图让自己的解释更清晰:
“但是这个方法风险太大了…”
深吸一口气,开始条分缕析地陈述利害:
“是,我承认,我们几个,你,我,大哥,放眼整个大陆都算强者…”
话语中带着一丝身为强者的自知,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凝重:
“但…但那也得看跟谁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