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我就荣幸分享一下，当年换专业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高考考砸了，然后才去了C大，填志愿的时候心高气傲，就挑了个C大最好的，但最好，却不是我最喜欢的，越到后面越意识到了这种不喜欢……我是大学本科读着读着就喜欢心理学了，一开始是兴趣，后来真心觉得向往心理学的学术研究……刚接触心理学那会儿，我还看了很多心理分析的小说和电影，哈哈，业余得一塌糊涂，每天都学着电影分析周围的人，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得不行……”
楚陶然不时点头，把这位顾医生的人生转折听得很认真，之后最后问的还是：“那依依在C大的时候，有抑郁倾向吗？”
这个问题顾赋之早就想过了，在校的时候想过，成为她的主治医生后，也再三思考过。
“有，一开始我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但竟然有几分洞悉人心的能力，就对她很好奇。后来我和她因为学生会的事情交流比较多，才慢慢发现她不是有多喜欢或多擅长揣测他人，而是她悲观，不是那种通俗意义上的不高兴，而是她对人性的认知，世界的观点，人生的态度，都是很悲观主义的，她是这种悲观，这就造成她对于人性阴暗面的天赋型把握，所以她很容易看透一个人，也很容易就理解到这另一个人对自己的威胁是什么，她非常擅长化解这类威胁。”
楚陶然问：“你觉得那时的原因是什么？”
“童年创伤，加上家庭破裂。”顾赋之拿出手机来，把江依依的记录调取出来，边看边说道，“当然应该也有你的关系，你们是……大二才在一起的，曾经接受过性侵害的女性，在未来的男女关系上，大部分会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性行为极端的话有两种，一是沉溺滥交，二是彻底无性主义，但大部分人其实也不会发展成极端，临床表现一般是恐惧男性，厌恶接触，排斥亲密关系，或者性别倒错，情感障碍……”
“她那时……有过厌食症状吗？或者……”楚陶然没有看向顾赋之，只是盯着自己杯中的酒液，“你曾经说过……她确诊后，有次无意识地吃铅笔……”
顾赋之身形一滞，半晌才前倾身体到楚陶然那边：“除了食欲低迷，她现在还有别的吗？有吃了奇怪的吗？”
“目前没有，但我……”楚陶然缓缓摩挲杯底，自己的冷凝面容就映照在酒液上，随着流光一同无声波澜，但他的脸，始终太过于沉着，仿佛只是玻璃上的一个无法再次变动的贴纸。
“我担心厌食只是序幕，她现在喜欢吃外面的东西，但我的判断是，她吃那些东西的时候，远不是享受，而只是在寻求刺激，味觉上的刺激，精神上的刺激。”楚陶然推开酒杯，转脸至正对顾赋之的目光，“她从小是个很喜欢吃的人，不是因为饥饿，但就是喜欢吃，如果不控制她，只要手边有，而她也无事可忙，她就会一直吃，我以前以为，这只是小姑娘的孩子气。”
“她缺爱。”顾赋之脸上没有任何除了专业之外的表情，眼睛炯炯发光，“可她并不知道那只是食物，而不是爱，‘吃掉’是她所理解的‘拥有’，‘饱腹感’对她来说等于‘充足’和‘圆满’。”
“我不知道这种偏执……我能把这个称之为‘偏执’吗？”
“她的偏执实际不仅于此，你能发现并结合过去思考到这一步，我还挺欣赏的。”
“我不知道她的这种偏执对心理治疗来说究竟有没有很强的伤害性，但至少在我的想法里，这可以是‘偏执’，也可以说是‘习惯’或者‘性格’，只是饮食而已，我认为不会出现特别大的问题，她喜欢吃的东西我都知道，她既然爱吃，那常吃也可以，毕竟也从来没有危险到吃成急性胃扩张的地步，我觉得她在这一方面还算稳定。”楚陶然顿了顿，才说，“可是她现在不吃了，我一直觉得是孕吐，是情绪……可是今晚你和我说过这么多之后，我忽然想到……顾医生，依依她是不是在抗拒……在抗拒我和她的家。”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她与楚陶然的此时此刻已经无限接近于圆满，怀孕之后只是一步之遥，他们的家庭，之后会变得更加充实，他们之间，更会有无数的联结。
可问题就是江依依自己也明白这些，但她的反应却不是积极的。甚至是除了开玩笑，江依依根本不会提及自己的怀孕状况，除了她本来就偏爱的童书，江依依从未去主动接触过其他婴幼儿用品。
她不是状况外，而是怀孕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让她感到特别开心，代替的，是无限的烦躁和焦虑。
顾赋之没有立即回答，回到原来的作姿，往前翻阅了记录本，不时皱一皱眉头，接着忽然从本子上撕下了好几页来，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极为仔细地撕碎了。
“明天，明天带她来见我。”
————
顾赋之直接打车回自己家了，楚陶然把汽车留在停车场，也拦下一辆出租车，说了浙菜馆的地址。
夜色盛行，他这时才真切意识到自己想当然的忽视，也许江依依一开始也是惊喜的，可是后来，她被悲观淹没了。
在路边停下，他递出纸币，那司机师傅还有些意外，电子支付如此普及的时代，看到纸币现金的机会都变少了。
从车上下来，楚陶然往浙菜店门走。
“姐夫！”
闻声脸色一变，楚陶然迅疾看过去，江依依正支撑在江彬肩上，对着垃圾箱呕吐。
江彬一脸急色，看见楚陶然终于来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楚陶然快步过去，替换开江彬的支撑，揽住江依依的腰身，在她后背轻拍起来。
江依依明显是感知到他的触碰后而反应为抗拒，偏就从他身上收力，俯身更低，胃里一阵极端绞痛，她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嘴里顿时百味交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