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江依依歪在书上瞌睡过了两回，迷迷瞪瞪地翻身，看到楚陶然伏在书桌上的背影，她稍微清醒了些才问道：“三三，你在研究什么？”
台灯在他头上照下光亮，发丝像掩了层明亮的雪白，桌椅是旧时的，压不过他现今的沉稳气度，反而显出几分奇异的稚气，楚陶然俨然是一副头悬梁锥刺骨的刻苦模样，忙得头也不抬，回道：“写作文。”
江依依往枕头里陷了陷，沉默半晌，才恍惚意识到这不是梦境，是现实。
“写作文干什么？是不是要抢我饭碗？”
楚陶然这时才回过头，看江依依像个洋娃娃似的绞在被子里迷惑，软乎乎的，脸颊被捂得粉红，她看不清自己，目光朝着这边，却无甚聚焦。
“你怎么醒了？”
江依依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彻底醒得过来，迷迷糊糊，不会思考。
“不知道，眼睛一睁就醒了。”完全是自然反应，她像钟表指针一样把自己转了九十度，从床头挪去了中间，朝向了楚陶然的方向，拽着被子压在脑袋下面，半阖上了眼睛，细微道，“今天写不完要紧吗……”
“不要紧，开学前写完就行了。”
“……嗯，没关系……”她嘟着嘴，囔囔道，“到时候……我把去年的检讨再抄一遍就行了……”
这回彻底睡过去了。
房间里一片静谧，楚陶然一动不动把她这恬静睡态看了许久，心下无限餍足，在暖黄光影中，忽地露齿一笑。
第二天一早，楚陶然半醒着收拢手臂，忽觉怀中空空，枕边人今天却是起了个大早，一点都没赖床。
楚陶然坐起来，看见江依依歪在书桌前翻看东西。
早上她的头发卷得最厉害，把整张脸都拢起来，窗帘缝隙里游弋进来的晨光只能照亮她几抹精致的五官线条。江依依听了床上动静回头转身，鼻尖亮着熹微晨光，得意洋洋道：“我今天比你早！”
“嗯，保持下去。”
她撇嘴：“……保持不下去。”
楚陶然淡笑，倚在床头慵懒展开了双臂。江依依便起身站在了椅子上，直接跳到了床上来，灵活爬回床头，扑进了他怀里。
楚陶然展开被子一角，重又把这人塞回里面来。
“江责编，鄙人小学作文写得如何？”
她自觉找了个舒服姿势团着，说道：“一般得很，但比本市早报要有趣得多，日后勤加练习，一定能成为最会写小学作文的画家。”
————
准备动身回D市了，漆与白便赶着来送行，拉着个小车，里面是瞿苒瞿荏收集的旧书。
“哎，我是不大懂，怎么旧书还卖得比新书贵？”
楚陶然在整理后备箱，说道：“有收藏价值。”
漆与白哼一声：“是吗？那《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不是就没道理了吗？”
江依依翻着那些旧书，到底是因为工作关系，大多数是绝版旧童书，其中插图不乏如今业内的名家，里面的编排方式时代痕迹明显，版式经典。
她闲闲翻着，越看越喜欢，黄色书页在阳光下尽情挥散纸墨味道，忽然觉得怪异，她抬头朝漆与白看一眼：“你最近在读本雅明？”
漆与白也看她：“本雅明是什么？”
听江依依这一问，楚陶然也停了手上动作，稍有怪异地打量漆与白：“你看过本雅明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
漆与白这才恍然大悟，不知道这两人在大惊小怪个什么，搬过一把椅子坐下懒散晒起了太阳：“哦，这个啊，对，讲‘灵韵’的是吧，我看明白了，机械复制时代，基本上是没有原作的，你喜欢《蒙娜丽莎》，但不可能去抢卢浮宫抢，那没关系，你可以拥有成百上千的《蒙娜丽莎》照片或复制品，但是这些就没有‘灵韵’了，不是原作，少了点东西。”
江依依倒抽一口气，上上下下把他身上这套斑马纹的西装看了好几遍，想确定这到底还是不是漆与白本人，许久后才鼓起掌来：“可以啊小白，我以为你只看《名侦探柯南》呢。”
他得意地瞥江依依一眼，说：“我接受你对我的改观，但我必须要告诉你，柯南确实比本雅明好看，破案有意思多了。”
“那你看《资本论》了吗？”楚陶然问。
“什么《资本论》？是不是讲投资理财的？那我找一本来学习一下。”
江依依客气合上书，舔嘴唇，说：“那我对你改观有限。”
“你们俩这样累不累啊？行行行，你们文化人，我就是爱看小漫画，够不上你们的学识修养行了吧！”漆与白两脚翘在近处一个大花盆上，皱着眉头，整张脸都是对这二人的嫌弃，“我前阵失眠，但自从睡前读物变成《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好家伙，捧着书就睡着了。”
江依依听了大笑：“我上学的时候，这本算是专业书了，你没接触过艺术理论，还能理解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蹙眉一思量，她问，“怎么就选中了这本？对大众读者来说，这也太冷门了。”
漆与白收了腿，从江依依手边抽过一个旧画本来看，说：“朋友推荐的，我也是随便看看。”
“你朋友估计是文艺工作者。”江依依随口说完，就起身去找东西包书了。
楚陶然把林静涵今早刚做好的茶叶蛋安排进一个稳妥角落，回头一看，漆与白津津有味翻着一本《穿靴子的猫》。
“公司压力那么大？都失眠了？”
漆与白翻过一页，压根没听见。
“咳咳，漆总，贵公司最近的经营没问题吧？”
他这才抬了尊首，眯着细长眼睛瞟楚陶然：“关你屁事，爷干干净净一个人，又没老婆没孩子，经营不善也出不了我的血。”
楚陶然习惯性地拉伸了一下肩背，问道：“漆阿姨能理解吗？”
“那肯定是不能，她就是不指望我有老婆，也眼巴巴等着抱孙子。”漆与白啪得合上书，说，“我跟你讲，等我老了一定不会这么天天和我孩子没完没了唠叨这个，爱结婚不结婚，爱生孩子不生孩子，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