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时过境迁，一切早已不同。
尝过了无数珍馐佳肴，那酸酸甜甜到近乎粘牙的糖葫芦，她又怎么吃得下去？
这一年多来，她经历过无数的事，也见过无数的人，心胸早不如在读书台是那般狭窄，反而开阔得多——便不是为了待在司马衷身边，不是因自己嫁了司马衷为妻，她想，她也不会再回到刘曜身边了。
阿兄曾在她的生命里占据过很长一段的时间，也曾无数次地将她的自制力打碎，甚至让她将一切原则打破，但这一年多来发生太多事，她已将许多事情都看得分明了。
“阿兄。”她恳切地唤着刘曜，仍如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多年的小小崇拜者时的姿态和语调，软软的，糯糯的，一声一声地唤着他：“阿兄，阿兄，阿玉死了，早就死了。”
声音仍如往日般，但其中冷意，刘曜却听的分明。
但他浑然不顾，只将献容望着：“阿玉……”
“别再叫我阿玉了！”还不待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献容已出声将他打断，“阿玉早已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这个人，是阿容！是羊氏献容！是阿兄你给我安排的全新的身份！”
“所以，”望着刘曜满面痛苦，不知怎的，献容竟在心中觉出一丝隐约的快意，像是要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部都发泄出来似的：“阿兄，你别再叫我阿玉了。如今阿容是大晋皇后，按着规矩，你合该称我一声皇后殿下才是。”
她闭上眼：“你的妹妹阿玉，早已经死了！”
“皇后……殿下？”刘曜有些难以置信，“阿玉，你，你果真是喜欢上那个男人了？阿玉，你莫忘了，是你的阿兄我……”
剩下的话还来不及说，便已被一只纤细的手指抵在唇边，将他所有的话全部都堵了回去。
她声音仍如往日般温柔，但其中疏离却不似伪装：“阿兄，阿容再与你说最后一遍，阿玉早已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大晋皇后，是羊氏献容！若那一声‘殿下’阿兄唤不出来，便请阿兄叫我献容！”另一只手缩在背后，用力地悄悄掐着自己，企图维持住最后一丝冷静：“阿兄，这是阿容提醒您的最后一次！我是羊氏阿容，不是什么青玉！阿兄，你不是希望阿容叫这个名字吗？”
她冷笑着，回忆起在濮阳国时与刘曜的会面，还有在金谷园坠楼之后见他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一口一个阿容，提醒着她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那么绝情！
如今她将这个身份记得牢牢的，刻在骨子里，反将青玉那个名字抛之脑后，只专心做羊氏嫡长女，晋皇后。
可他又不满意了——他口口声声地唤着自己阿玉，想要将过去的一切重新找回来。
但这世上，又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想做阿玉时，他要她做献容。
可等到她真真正正地成为羊氏献容，他却又想要叫她忆起在读书台时的点点滴滴，叫她将青玉那个名字重新找回来。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无耻之徒！
她颓然地将手放下，将一切情绪都隐在那双几乎黑到不能见底的剪水双瞳里，只十分淡然地道：“别再叫我阿玉了。”
刘曜顿时心如刀割。
这曾是他捧在手里的人，是他最忠实的追随者，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他身边——等等！
刘曜忽地想起些什么来：“阿容，你还记不记得你怎么来的？”
他不再拘泥于那个小小的称呼，只冷笑一声：“看你的模样，想来是不知了。”又朝外唤了一声：“凤青！”
不多时，便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推门而入，目光不过在献容身上一扫，便低着头看地板：“不知将军唤凤青来，所为何事？”
刘曜仍将献容望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绝的笑：“告诉小姐，你刚才在干什么？”
“这……”游凤青便抬起头来，有些为难地将献容望了一眼，苍老的声音似有些挣扎：“属下刚才在救治一位被火烧伤的患者，听送他来的人说，是为了……”
他似十分为难，再将献容望了一眼，这才说道：“据说，他是为了救小姐而被燃烧的马车顶砸中了后背，如今正人事不知……”
这话一出，房内的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一个是气的。
刘曜唤他过来，本意是要告诉献容如今司马衷落入他手，若献容再敢来违逆他的意思——那是他骨子里深藏的血性。
纵他被送到大晋多年，早被汉化了，素日里无论是家事还是处理政务，都带了些汉人的儒雅，但他骨子里却始终是草原儿郎，有着永不磨灭的血性——
便在献容面前，他竭力地掩藏着自己的本性，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献容面前受挫，被竭力隐藏着的血液中的暴虐因子便不住地奔涌着，叫嚣着，叫他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来。
若游凤青只说了前几句，倒也还好，后面那些话却实在是没有必要。
简直是画蛇添足！简直，简直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玉被推到那个人身边！
他曾经便已做过这样一场错事，如今献容好不容易才回到他身边——不论她的心里是否还装着旁人，但她既已回来了，他便断然没有再放手的道理。
至于那个人。
哼。
刘曜在心中冷哼一声，望向游凤青的目光便有些冷：“你的话太多了。滚下去！”
竟然没有责罚自己？
游凤青松了一口气，忙急急地出去了——但即便是被赶走了，他也不惧。
这个人本就是个爱凑热闹，幸灾乐祸的性子。
他与刘曜不过是合作关系，并非刘曜的属下。平日里，刘曜这人冷言冷语的，一副十分不好亲近的模样，他早就看刘曜不顺眼了。
如今难得见刘曜在一个女人面前低声下气，他便有些隐约的幸灾乐祸——那句话，不过是他临时起意添上的，之所以说出来，也不过是为着自己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
至于旁的，哼！
即便是他被刘曜赶出去了，在掩上门的那一瞬间，仍忍不住朝着屋子里那坐着的女郎望了一眼。
当他看清她满面冷淡地，甚至是隐约带了憎恶的模样望着刘曜时，心中忍不住嗤笑一声。
看来，事情玩大了。
他冷笑一声，到底是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