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扑簌簌地向下掉着，想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一边落着泪，一边泪眼婆娑地将羊玄之另一只手上的孩儿望着……
羊玄之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又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哭吧。”他声音低沉，略带了几分宽慰之意：“阿妩，哭出来就好了……”
孙氏听了这话，果真觉得这些日子所经受到的委屈像是突然全部都化为了滚滚泪水一般，不住地朝着眼睛涌去，鼻子更是觉得几乎酸到无法自持。
她软软地倚在羊玄之身上，一边哭，一边轻轻地抽泣着，一只手紧紧地将羊玄之的衣带拉着，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子一样，一声接一声地低低的呜咽着，哭得十分无助。
“家主，家主……”她不住地抽泣着：“家主，我没有娘家了……孙氏一族彻底覆灭，阿妩再也没有任何后盾了……家主，我该怎么办……”
她越想，便越觉得难过，眼泪便流淌得更多了。
羊玄之听在耳中，也觉心中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了一般，几乎要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有心安慰孙氏两句，但他多年来一只守拙，任心中再有千言万语想要劝解孙氏的话，但这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甚至，他还在心中暗暗地想着：孙氏压抑了这么久，想必早已不堪重负了，如今能哭出来，将所有压抑的心情宣泄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但思及孙氏刚刚才生产过，到底底子还亏损着，他便也觉得心中略有几分不忍，只好又添一句：“阿妩，阿妩，你，你莫哭了……”
他的本意，是想要转移孙氏的注意力的，却不想孙氏听了这话反而哭得更加厉害：“家主，我……阿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的孙氏无助极了。
她心里又是痛苦又是悔恨；“家主，阿妩此前做了那么多错事……”
到底是该坦白的。
曾经的她有过那么多不该有的心思，动过那么多于羊氏有害的邪念，如今孙氏覆灭的美梦破碎，又受了许多人的冷遇和白眼，在经历过这场生死浩劫之后，她终于开始悔悟起来：“阿妩对不起您，也对不起阿容……”她想到今日在弘训宫受到的冷遇和因自己的不肯坦白而导致的献容的无视，终于决定坦白：
“窈娘那事，实是我做的不对……”她抽抽噎噎的，“是我带了窈娘入宫……”
羊玄之轻拍着孙氏的手不由顿了一下。
窈娘入宫被封妃的缘由，他自是知道的。那时他还在心中暗暗地骂过孙氏果真不与阿容一心，放着女儿不管，反去扶持一个外甥女儿，她也不想想，窈娘那丫头日日与孙秀待在一处，分明是孙秀养的一条狗，说不得哪一日便反噬咬了孙氏一族也说不定……
后来不正是这样吗？
堂堂天子，面上顶着三道指甲划痕来上朝，不正是拜窈娘所赐？
后来……
罢了。
如今窈娘与孙氏一族一道覆灭，有些事情，便也不必再去追究了。
但如今人死灯灭。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便也不必再去追究了……
虽是这样想着，但羊玄之到底有几分心疼献容那段时间的遭遇，声音便变得有些硬邦邦的：“如今阿容既已无事，那些事你便不必再提了……窈娘既被陛下纳入宫中，自也是有她的本事，连我小阿容都不及的本事……”
语到最后，仍是忍不住咬了牙。
他不敢去想献容在被陛下冷落的那段时间里究竟经历过什么，至少，在他入宫求见的时候，已敏锐地发现往日里十分淡然的女儿总是眉头深锁的模样，脸颊上原本的丰润也似肉眼可见地消下去了一些，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十分颓丧的气质来……
便是陛下当真是为了对付孙氏，可用阿容来作伐，身份阿容父亲的他始终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他的女儿，本该有有一段十分宁静祥和的生活，却因孙氏一族的野心和陛下的冷落受了那般苦楚……
孙氏仍在哭泣着：“您不知晓……您，您不知晓窈娘究竟是如何入的宫……”
母族再无任何助力，孙氏索性将自己知晓的一切全盘托出，也好将功折罪：“家主，陛下会被窈娘迷惑，实是用了秘药……”
那是她无意之间听来的。
那时窈娘还在她府中同她做小伏低，孙氏原觉得心中不忍，可秀堂兄却同她说：“我将窈娘送来与你，为的便是嗟磨她的脾气，若她现下在你府中能够隐忍下去，日后入了宫，你我也好放心她日后不会轻举妄动……”
但那时的孙秀与孙氏都没有料到窈娘的冲动。
他们只注意到窈娘果真一路隐忍，却没发觉她眼中越来越盛的仇恨之火——那种火焰，几乎直达天际，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报应来得这样快。
她与秀堂兄眼睁睁地看着窈娘果真如他们预期的那样顺利入了宫，又被封了贵嫔——要知道，那可是仅在皇后一人之下的位置，位视三公……
若献容有了什么不测，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惹了陛下的厌弃，那皇后之位，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吗？
她思及自己无意探听来的消息，那药的来源，第一次多了几分惶恐：“窈娘能顺利入宫，实是使了堂兄给她的秘药……”
“秘药？”羊玄之的手不由收紧了：“什么秘药？”
他声音有些冷，孙氏不由哆嗦了一下。
“我也不知……”孙氏犹豫着，斟酌着自己的措辞：“堂兄给东西的时候，是避着我的……我只知晓堂兄同窈娘说那是从红楼拿来的东西……”
她顿一顿，到底有几分尴尬。
红楼是洛阳城中最大的销金库，曾是石崇最大的产业之一，据说那处衣香鬓影，有天底下最漂亮的美人，也有最香醇的美酒，有轻歌曼舞，更有醉生梦死……
那是一座，伎楼。
她不过是深闺妇人，提起这种事情来，到底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
尤其，是在自己的丈夫面前。
但到底豁出去了，她也怕羊玄之会漏掉什么重要的讯息，只好咬了牙，面色绯红地同羊玄之说道：“家主，那红楼，红楼是……”
到底是深闺妇人，说起那种事情来，尚有几分羞于启齿。